第11章 落定

　　程灵溪怎么都料不到，与白音的重逢，会是在夏明彻的引介之下。

自从从她口中听到了疑似“白音”的消息后，夏明彻消失了快一周，昨晚忽然一个电话过来，用一种欣喜若狂、又急不可耐的语气交代——

“灵溪！你这周末有空吗？阿音她果然回来了，这周末我们一起去看她吧？地址发你！”

上次夏明彻这么兴奋得不着边际，还是在他卖掉了自己高中时期的作品，小小地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程灵溪，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恍惚——所以我那天在咖啡店的果然是白音？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那天在慕白开完会后，她径直去了夏明彻工作的谈笑风生画廊，到的时候，夏明彻正对着江对岸丰海市的一幅夕阳天际线，描摹得痴痴入迷。

三言两语就聊到了她今日的所见所闻，程灵溪一个没忍住将白天在TR外场，疑似看到“白音”的事脱口而出……

谁知夏明彻恍然一抖，没拿稳手上的调色板，直接将对岸的天际线一分为二，引得楼下的邹笑也一脸担忧地赶来，还以为是她才订的肖像模具毁了，结果只是毁了一幅未完成的画而已……

道完歉后的夏明彻，直接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瞬间把程灵溪悔得肠子都青了。

白音当年走得彻底，她再也没联系上过，夏明彻也没有消息，他整日郁郁寡欢，性子都没当年那么肆意跳脱了。

尽管表面上还是那样无拘无束，可程灵溪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倒刺就是白音的不告而别。

而她当天的惊鸿一瞥，竟然真的被夏明彻抓住了一线希望？

她点开了夏明彻发的那个地址——离画廊好近，也是在老城区。

下了公交不久，沿着蜿蜒的小路，一步步拐到巷子里。

夏日正午的光线，透过老城区茂密的梧桐，像铜钱一般洒落在地面上，光影间蝉鸣不绝于耳——

“你好阿姨，我找一下203的……白音？”

这只是一幢老旧的住宅，连小区都算不上。外表是翻新得有模有样，但内部依旧不服改造，破旧不堪，连门禁都没安装，楼道里即使是像这样的大白天也乌漆嘛黑的……

门口的老阿姨吱呀一声打开了公门，一句话没回，示意她自己上楼。

不会找错了地方吧？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去白家宅子的光景，白音现在是怎么能屈尊，忍受住这么老旧的房子的……

她忐忑着敲响了203的门，迎面出现的是自己多年未见，但风姿未消的好友——白音。

这一瞬间仿佛世纪之久，她只穿了身简单的居家便服，乌黑柔顺的黑发半披着，略显随意，却依旧不减当年的遗世独立。

相视之后，白音原本平静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意：

“灵溪你到了？我还怕你找不到呢。”

“……是不太好找，我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明明已经打了很多腹稿，见面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成了生硬的寒暄，或许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近乡情怯？

“快进来吧，外面热！”

白音顺手拿过了她手上的啤酒——这是她特意带过来的，既然是重逢，那怎么能少得了酒呢？

屋内的场景一览无余，虽只有一扇窗户，但这间不到四十平的小屋采光异常得好，外部虽老旧，内部也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概是刚搬来的缘故，屋子里空荡荡的，清一色未拆封包装和杂物堆在角落里。

白音把啤酒放到了小餐台上，看到程灵溪还愣愣地环顾着，好整以暇着提醒：

“怎么？现在还觉得走错了？”

望着眼前白音游刃有余的样子，程灵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好久的梦，乍醒之下，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个笨拙的拥抱——

白音的身形还是很纤瘦，她的发香正若有似无地钻进她的鼻腔里，那是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味道，却让她倍感熟悉。

“阿音！你到底还当我是好朋友吗？！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这次要不是明彻，你还打算躲我多久？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像是重启了系统般，程灵溪的脑子和嘴，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脱口就是一串追责。

“灵溪？你这么快就到了？”

夏明彻的声音在门口蓦然响起，他提着两袋打包的饭菜走了进来……

白音赶紧去接了过来，讪讪道：“本来是想在家开火的，但我的手艺一般，怕你们吃不习惯……”

夏明彻帮着她把饭菜装进了普通碗碟里，将它们依次挪至餐台。

三人就围着这张空间有限的餐台坐了下来，局促得几乎手臂碰手臂，筷子碰筷子。

白音说：“二位担待一下哈，我现在资金有限，只能租这么大的房子。”

“过几天我帮你找个大点的，房租的事可以找我爸。”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彻，我不想再麻烦夏叔了，你也不行！”

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架势，仿佛确实有不少瞒着自己的行径，程灵溪听着更加不爽了——

“哎哎，我说你们两个在这搞什么加密对话？好歹尊重一下我，既然被叫来了，那我是不是有权力要求一下信息共享？”

从实招来的命令几乎就要溢出她的眼眶——白音噗嗤一声笑了。

“灵溪，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她与夏明彻相视一笑，示意他先讲起——

“行吧，那我先招，首先呢，那天你在CBD的TR看到的女孩，确实就是阿音……”

他听到程灵溪那天在TR的见闻，就感到了有什么不对，他这些年来一直怀疑父亲夏鸿瞒着自己，暗自知道些关于白音的事情，所以他当时反应强烈，直接从画廊打道回府逼问父亲，夏鸿自然不会上来就和盘托出，想也知道，夏明彻这些年肯定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了，她现在在TR工作，是不是过两天慕白就要收购的那个公司？！”

看到父亲脸上一僵，夏明彻乘胜追击——

“爸，这些年你是不是瞒着我知道点什么？阿音她是不是回来了？”

在儿子层层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下，夏鸿终于“招了”……

据说这父子俩的心结，从当年夏明彻没有去巴黎读书起就结下了，后来白音又因为白家的事离开丰海，夏明彻心里不好过了很久，当年没少因为白音的事埋怨自己父亲。

大学多少次为了白音逃课去首都，成绩一直平平，甚至都萌生了从丰大退学的念头，夏鸿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这么荒废，于是当年才串通白音，算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夏明彻从此不再总逃课了，也正因为白音的再次消失，他虽表面上一蹶不振了一段，但很快就化悲愤为灵感，逐渐开始走向正途……

可惜，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的命格里，几乎没有事业心这种东西，才会有现在的画廊闲差。在父亲夏鸿眼里，儿子永远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白音的情况，夏鸿这些年来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怎么着也是略有耳闻了——

她的学业和工作，夏鸿都有酌情了解，毕竟当年她走得决绝，作为世交家的女儿，自然不会真的对白音不管不顾，只是白音这孩子也倔强，除了日常必须开销，多的那些她全都不拿，到了大学后两年，竟是一分也不收了。

所以夏鸿听说了她现在回了丰海工作，但自己儿子刚安生下来，他以为白音这事也算是时过境迁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火眼金睛的程灵溪，与夏明彻无意中一唱一和，竟让夏鸿破开尊口，瞒了两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被窃走了？

而知晓了真相的夏明彻，更加不会闲着，一周之内各种朝TR打听，白音实在是经不住他的骚扰，终于回归现实，就有了现在这三人的世纪会晤……

听完之后，程灵溪简直不可思议……明明哪里都解释通了，可自己好像还是有种……在被蒙在鼓里的错觉。

追问了一句：“这么说来，阿音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回首都了？”

白音略显无奈，“本来以为是出差，结果临时换了差事，要长期驻扎了，只能先这样吧。”

“那你……”程灵溪瞥了一眼夏明彻，还是讲了出来，“那你现在的公司被慕白收购了，以后岂不是要经常与慕白打交道啊？你的身份……会不会很尴尬？”

白音却摇了摇头，“公司除了我现在的主管李君昂，没人知道我真实的背景，TR起步也就是这五六年间的事，背调还没精确到那么详尽，况且……”

她轻轻叹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我四年前离开白家时，就是抱着不再回来的念头去的，所以户口也单独迁出来了，现在我和白家、和慕白集团，也算不上有什么关系。至于TR被谁收购，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所以，我就只管本分地做好我自己的工作，求个安稳度日就好。”

程灵溪暗自唏嘘，怪不得她当年这么决绝，现在又以这种理由回来，任谁能心如止水呢？

“早知如此，你还不如换家公司入职呢，说不定也没这么一遭……话说你怎么入职TR的？”

白音说：“算是误打误撞吧，TR在首都发家这些年风头正盛，我看它待遇薪酬都还可以，没毕业就在实习了，上课时兼职，放假全职，后来邓微看中了我，说我身上有骨子韧劲，就留我在市场部实习，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原本就是做些市场调研的数据工作，后来TR资金紧俏，裁掉了不少人，我当时只是一个连全职都无法做到的实习生，就当以为自己也离走人不远的时候，微姐居然问我愿不愿意去做她助理，我自然就留了下来，毕竟一毕业就有份得体的工作，还是很幸运的。

后来TR要被收购，在首都的资源都碰壁了，然后我就听说，总部可能会找丰海的资本，那时我就感到了不妙……慕白集团对我们来说十拿九稳，邓微又要带着我亲自来丰海面见甲方，我只能迫于现实，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程灵溪认真听着，唏嘘着白音这些年的经历，一个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一朝跌落神坛，真是造化弄人。

“照你这么说，那个微姐之前对你这么看中，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夏明彻忽然警觉问起。

“她向来赏罚分明，在一些事上不留情面，所以我算是被罚到丰海来了吧。”

“这算什么赏罚分明？直接把你的岗位从总部调到刚设立的分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是针对你！”

“我倒觉得，与其说是针对我，不如说是她偏袒另一个人罢了。”

“怎么？”

“就是职场一贯的套路，有人兢兢业业，就会有人浑水摸鱼，赏罚分明，有时候不是赏该赏的，而是赏了需要赏的。

两周前，一个新人通过裙带关系进了我们部，本来是安排她留在丰海的，微姐那几天本来就愁这个资方收购的事，她又做得异常得细心，溜须拍马那一套做的也绝，碰巧我关键时候掉链子，所以第二次去见慕白投资人的时候，微姐就直接带了她去。”

“什么贱人脸皮这么厚！？”

程灵溪气得破口大骂，但谁知道白音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她一口咸菜喷出来——

“听说也是丰大才毕业的，因为是裙带关系，专业也不相干，说不定你们还真的认识？名字叫……蒋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