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城宅院
书名:青莲王朝 分类:穿越 作者:艾未央.QD 更新时间:2025-04-14 07:54:56
后头追兵越来越近,有人已经在张弓搭箭,被将官喝止:“抓活的!我还要他供出努比亚质子的去向呢!”
苏蒂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着马车侧边,战战兢兢地问:“大人……我是不是又惹祸了?”
“没有。”祭司仍是微笑,“你总是想要保护别人,我很开心。不过,保护你才是我的使命啊。”
说着,他用力鞭马,战车轰隆隆地冲过桥头。
追兵的战车接踵而至。突然咔嚓一声,桥垮了,战车的轮子卡在窄窄的桥桩当中,辕马在水里扑腾着努力想挣上岸,却被战车拖住动弹不得。
苏蒂趴在车栏往后望去,只见水渠的水波动起来,不多久,远远的芦苇丛中哗啦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细看竟是米海。接着学堂顽童们像水鸭子一般挨个冒出水面,手里尚捞着桥板,一抹脸上的水,冲他们眨眨眼睛,接着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泅远了,任凭官兵们在后头叫骂。
仿佛有一颗种子在她内心深处轻柔地震动了一下。在这个村子生活了七年,他们终究被这片土地当成了自己人。
祭司用力一甩缰绳,很快就把追兵甩得不见踪影。
他们拐上一条笔直的道路,往北而去。
“我们是去哪里?”苏蒂问。
祭司侧脸朝她微笑:
“你不是一直想去王城吗?我带你去那里玩好不好?”
她从祭司那边听到过许许多多关于王城的故事。那里有宏伟的神庙,诸神深居其中,庇护着埃及。那里方尖碑在云端放射着金光,纪念着历代先王驱逐外族侵略者的赫赫战功。那里有战无不胜的将军和算无遗策的谋臣,有富丽堂皇的宫殿和生机勃勃的花园,有终年不歇的宴会和歌舞,有万里迢迢来朝的异邦番属……
她真想亲眼见识这一切。
大道在他们面前越来越宽阔,最终铺上了平整的花岗岩石板,可容十辆战车并马飞驰。高大的城墙,城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士兵正在执矛换岗。大道两旁宽敞的府邸鳞次栉比,洁白的墙壁,平坦的屋顶,偶尔能瞥见彩绘的柱头。椰枣树和棕榈树的绿叶频频从墙头闪现,可以想见里面的花树繁茂。苏蒂趴在车栏上,看的目不暇接。
祭司在一座府邸前停下车,把缰绳丢给上前来的仆人。
“夫人在家吗?”他问。
“在的,大人。”仆人恭谨地回答。
祭司带着苏蒂走进大门,经过两个大厅,进入内室。一个秀丽女子从里面迎出来,看见苏蒂,面露惊奇之色。
“阿兄(古埃及新王国时期,夫妻情侣之间以兄妹相称),这是……”
祭司只简单地说:“这是苏蒂,是来这里做客的。妹妹,麻烦你照顾她几天。”
那女子久久端详着苏蒂,轻声说:
“你长得……真的很像她。”
“她是谁呀?”苏蒂纳闷地问。
祭司拉了拉女子的白纱轻袖,他们走了出去,苏蒂跟到窗边,听到他们在外面低声谈话。
“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她自己那边去?”女子质问。
“现在的局势……她一出现就会变成众矢之的。”祭司低声说,“不,我想已经有人盯上她了。”
苏蒂心里砰砰乱跳,一边觉得自己这样听壁角很没教养,一边又忍不住好奇。
“那你要把我和孩子卷进去吗?”女子抬高了声音,转身就走。
祭司追了上去,又说了些什么。最后,女子叹气说:
“辛涅布要回来了,我叫管家安顿她吧。”
祭司又叫来一个仆人:“你去茉莉河谷找茜塔,看看她是否有麻烦,如果没有,就告诉她孩子安然无恙,暂时先留在我这里。”
“是,大人。”仆人领命要走,祭司却又叫住他:“等等。”
仆人恭谨转身,却见他望了望妻子离开的方向,轻叹一声说:“去吧。交代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不久之后,东方沙漠里的一处帐篷。那个中年男人负着手站在地图前,正在等着祭司。
祭司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霍特普是我派去的。”那男人淡淡说,“圣兽噬人,不过是面上的说辞。我想——你应该也心知肚明——努比亚质子还在人世。”
“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应该是那个窗外的神秘人……”
那男人一挥手,阻止了他说下去:“哈普,你不擅长撒谎。这样的高手,我心里都有数。除了你,没人会如此妇人之仁。”
祭司瞳孔一震。
那男人继续说:“那小子能把自己绑在运水车底部逃出王宫,其心智坚忍远超常人。虽则不过是蚍蜉撼树,但凡事还需防患未然啊。”
他说到后来,语气充满杀意。祭司垂下头,明白此刻也只能先澄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那个向霍特普告发苏蒂的人……我想,先找到他才能有线索。”
男人摆摆手:“那只是个村民,偶然看到孩子跟那黑崽子在一起,田地里留下了他们的脚印,一眼就分辨得出来。霍特普并不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份,你就不要捕风捉影了。”
一切都在似有若无之间,看起来,的确还是自己的嫌疑最大。祭司苦笑道:“卑职愚钝,眼下杀一无辜或是将来危及更多的选择……”
男人哼了一声道:“逃跑便是反贼,什么无辜?”
多年未见,祭司只觉得眼前的人变得十分陌生,竟无话可答,只能应了一声是。
一时帐篷里静下来,只余大漠长风的呼啸。
男人看了看他,语气缓和了一点:“你不知那黑崽子的去向?”
“确实不知——但,卑职会去调查。”苏蒂将皮塔提藏在神庙,其实只是一个偶然。那个神秘人趁着这个偶然,劫走人质、误导追兵,嫁祸给自己,还险些借人之手带走苏蒂,自己竟步步落在下风,至今都未睹其真容,甚至没法让别人相信他的存在,这比皮塔提本人更让他在意。
“此事你就不必在意了。禁卫能让他逃出王城,也算无能。我已命他们严加缉拿,无须论死活。”男人话锋一转,“既然村里不再平静,孩子还是回来的好。”
祭司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对方当面提出来的时候,却也不禁失神了一瞬。苏蒂不知道这后面的暗流涌动,她只觉得此处不管吃的穿的用的都好到像天堂,还有一个庞大的图书室,里面浩如烟海的书卷随便她看,简直乐不思蜀了。
“你是新来的……?”
男孩本来是想说“新来的女奴”的,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苏蒂抬起头,惊奇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他十岁左右年纪,个子很高,自己站起来也只及他的肩膀。肤色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白皙,浓烈的黑眼线围绕着一泓深碧的眼睛,和村里的男孩们一样剃着光头,只留下右边太阳穴上方一条粗黑的辫子,辫子上却闪耀着一个纯金的环饰,颈上也挂着一个青金石和白玉髓镶嵌的“荷鲁斯之眼”金链。
“你是谁家来的?”男孩换了种问法。
苏蒂不明白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便说:“我是茜塔家的。”
男孩迷惑地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他本来预期听到“某某大人家”这类的回答,不过他想可能是她太小了,还搞不懂这些。
“你叫什么名字?”
“苏蒂。你呢?”
“叫我辛涅布好了。苏蒂就是女孩子的意思,算什么名字?我给你取个名字,叫’结绿’(古埃及橄榄石)好不好?”
“很好听,”苏蒂仰起脸冲他微笑,“可我就叫苏蒂,这是阿母给我取的。”
男孩笑了笑,目光从她脸上转到她手中的卷轴上:“你认得字?”
苏蒂点点头:“哈普大人教的。”
“哈普大人——那是我阿父。”
苏蒂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又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祭司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不是她。
“他是我们村的祭司。”
男孩哦了一声,看似有点失落:“那你是来做客的咯?我阿父平时在那破村子里忙什么呀?”
他说“破村子”时的语气让苏蒂心里不痛快。她反驳道:“茉莉河谷才不是破村子。茉莉花开的时候,满村子吸口气都是花香。洪水退了以后,田沟里活蹦乱跳的全是鱼,大家都跳下去用手抓,烤好了全村一起大吃一顿。”
“你居然吃鱼?!”男孩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我们从来不吃鱼,鱼是不洁的,鱼刺里藏着赛特的灵魂。”
“那你不吃鱼吃什么?”
“有牛肉和鹅鸭啊。”
现在轮到苏蒂惊讶了:“怎么可以吃牛肉!牛是哈托尔,没有它就没有面包啊!”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的参差是多么有趣,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去喂鸽子吧。我养了好多鸽子,你喜欢小鸟吗?”辛涅布提议。
他们穿过雕花彩绘的柱廊,来到草木葱茏的花园。池塘边有座特别的泥砖房子,墙上开了许多孔洞。凑近了看,每个洞里都有一窝鸽子,咕咕地叫着。苏蒂忍不住伸手去摸,那鸽子也只缩了缩颈子,没有飞走。
“好可爱!”
“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一只吧,”辛涅布慷慨地说,“你要哪只?”
苏蒂选了一只通体纯白无一丝杂色的鸽子。
“赭石!”辛涅布扬声叫。随着喊声,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从不远处的无花果树丛里略显紧张地探了一下头,然后满脸堆笑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少爷?”他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含糊不清,苏蒂想他刚才一定是在偷摘无花果吃。
“去拿个脚环过来。”辛涅布吩咐。
“好嘞!”赭石蹦蹦跳跳地去执行命令。
辛涅布把黄金打造的脚环套在白鸽的爪子上,然后双手捧着它,往上一抛。苏蒂以为它要飞跑了,惊叫一声。
那鸽子只在空中盘旋一圈,翩然飞落,栖在她肩头。
苏蒂又惊又喜,抱着它不肯放手。
“它怎么不飞走呢?”
“它被养熟了,外面有老鹰,食物也很难找,这里安全又舒服,为什么要飞走呢?”
苏蒂想了想,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不过她又想到了一点:
“那麻雀可以养吗?我以前抓到一只麻雀,想养着玩,可是它既不吃也不喝,第二天就死了。”
辛涅布摇摇头:“阿父说有些鸟儿可以被驯服,有些鸟儿是死也不肯被驯服的。”
“为什么?外面有比食物和安全更重要的东西吗?”
辛涅布被问住了,想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
他打了一声呼哨,鸽子扑啦啦从洞里飞出,在明媚阳光下如雪纷飞,有的在空中盘旋,有的停在他的手臂和肩膀上,似乎在等待他的号令。他一挥手,便一起冲霄而去。
“我每天都来放飞它们。到晚上,它们就会自己回来的。”
这些奇妙的事情让苏蒂着了迷。那个耀眼的男孩,仿佛生活在一个众神的国度里。他身上有一种无需取悦他人亦不以骄矜凌人的超然自信,让她觉得自己忽然变得更小了。她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裙摆上坐出来的褶皱。
她没有注意到祭司回来了,在柱廊上远远地望着他们俩,倒是辛涅布先发现了,叫道:“阿父!”
“在玩呢?”
“嗯,在陪小妹妹玩,我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
“不要叫她妹妹,要叫小姐。”祭司说。
辛涅布十分纳闷,但还是应了一声。
苏蒂注意到祭司的神情似乎很疲惫,奇怪地问:“大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祭司温言道,“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门了。外面可能有危险。”
“什么危险啊?”
“你还小,不懂得,也用不着懂。”祭司说,心里却想起了之前对男人说的那番话——“她是一个孩子,不是一枚棋子,不管打破局面有什么代价,都不该由她来承担!”
苏蒂并没有把这当回事。不过她很快就知道祭司不是随便说说的。
那是两天后,苏蒂缠着辛涅布带她去他学习的神庙学校,还没出门,就被卫士拦了下来。
“大人有言,不准出门!少爷,您不要叫我们难做。”
“我也不能出去吗?”辛涅布质问。
“少爷当然要去上学,但是大人说了,小姐绝对不许出去。”
苏蒂瘪了瘪嘴,转身一个人回去了。
这座宅院一开始在苏蒂眼里宛若天堂,可一旦处处被人盯着跟着不能离开,它就成了牢笼。何况辛涅布白天常在神庙学校,苏蒂孤单一人,更觉无聊。她开始想念茉莉篱笆环绕的泥砖小屋,想念阿母身上温软的面粉气息。
她不在家的日子,不知道阿母会怎样担心她。她想回家。
大门是绝对不许走的。后门也有人看着。围墙很高,可能只有壁虎能爬过去。半夜她撑着困爬起来,躲在角落想等着守卫撤岗,可是等着等着,不小心又靠着墙睡着了,被守卫发现,揪着耳朵弄起来送回屋里去。祭司得知,语重心长地把她训了一顿。
“苏蒂,你要听话,外面有危险,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
这次失败让她消停了几天。最后,她发现了那棵椰枣树。它长在围墙边上,巨大的羽状复叶向四面八方伸展,对围墙外想进来的人来说,那叶子太高了,叶柄上排列的长剑般的叶子会把人戳伤。但如果把叶柄压下来,那长度应该足够伸到围墙外面去。
在茉莉河谷,她日日同其他孩童一样爬椰枣树摘果子解馋,爬树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天,她就支使赭石去给她摘无花果,趁他不注意,她像松鼠一样灵巧地攀上椰枣树顶,用从书房里偷来的长长的卷轴套住叶柄扎住剑叶以防被割到,两端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抓紧。古埃及的莎草纸几乎像布一样结实,她试过,承受她的重量没问题。
“苏蒂,你在干什么?!”赭石一探头看到她,吓得目瞪口呆。
苏蒂朝下一看,心底也是一惊。她之前并未想过,上去容易,可要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非受伤不可。
她紧紧抓着卷轴两端,身子在半空中颤颤悠悠,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害怕。
“小心,快下来!”赭石连滚带爬地跑来喊道。
“喂,快下来!”守卫也发现了,纷纷冲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苏蒂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勇,把心一横,脚在树干上一蹬,叶柄随身体重量弯了下去,她便箭也似的地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