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终局

　　“我想，我大概知道帕赫利在哪里！”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看向了辛涅布。

“我知道她有个秘密所在，入口多半在神庙，出口很可能在她府邸的码头，要是她想藏个人让别人找不着，那里是个绝佳地点！”

“太好了，我们可以去救他！”苏蒂握拳说。跟与神妾正面为敌比起来，还是去救人比较心安理得。

“殿下，现在要紧的不是救人！”王储侍卫长塞尔特出言反对。

苏蒂一昂头：“阿蒙摩斯哥哥说一切紧急情况由我自行决定，如他亲临，你听见了？这是我的命令！”

雅赫摩斯将军久经风霜，看到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就说：“殿下不必为难，我已解下将剑，现在就把它移交给军团副将。”

苏蒂一行人潜入神妾在尼罗河边的别院花园。那里看上去与其他贵族的河畔花园无异，只是规模更大些。如辛涅布所料，没有多少人防备，侍卫们出其不意干掉了几个私兵之后就畅通无阻了。

他们找到了游船码头，码头边一排木桩，系着一艘大太阳船和三艘小船。辛涅布四处观察了一番，让其他人退后，自己跳上一艘小船，用力转动那根没有系船的木桩。

“什么人？”大船上的人听见格格响声，出来喝问。侍卫们早有准备，几箭射死了守卫者。

木桩上的绳索绞紧，带动码头铺的木板逐渐翘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先别进去，都趴下，盾牌盖在身上。”辛涅布说，往里扔了一根火把。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土块砾石到处飞溅。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怎么回事？”苏蒂紧张地问。

“密道建成以后，往里放些枯枝败叶污秽之物，日子久了就生出毒气，只有用火才能消除。”辛涅布解释。

他们探头往里看了看，余火微弱的光线照亮一条狭窄的石筑甬道。

苏蒂吩咐两个侍卫守住洞口，其他人一个接一个跟着辛涅布跳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阿父走之前特意留给我一个卷轴要我好好学，里面画着各种机关。阿母说，他用家族的不传之秘跟神妾交换了你的性命。”火把下他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你比我更像阿父的亲生骨肉。”

“不会啊，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你了，而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苏蒂连忙说。

辛涅布开颜一笑。

边说边走，眼前出现了两条岔路。

“左边还是右边？”

“都是死路陷阱。真正的入口在这里。”

辛涅布说着，在墙壁和地面上东敲敲西打打，然后招呼几个侍卫过来，一起用力抬起一块地板，底下露出一个洞口，有台阶进入。

“这也太秘密了，难怪不用什么人看守。”苏蒂感叹道。

走下台阶，面前出现一道石门，横着石锁门闩。

“那门闩肯定是骗人的吧？”苏蒂悄声问。

辛涅布在周围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墙壁上有一块石砖颜色与众不同，就试着按了一下，石砖被推进去了一点。

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他用力按了一下，石砖砰地掉进墙里面，露出一个黑洞。

四周突然响起爆裂般的弓弦声，提伊飞身扑倒两个少年，其他侍卫们也都趴倒在地，只见箭矢横飞，好几个人都中了箭。

辛涅布咬牙说：“上当了！她改了机关！我明白了，她判断能顺利走到这里的人，肯定对机关很了解，所以故意反其道行之，骗我们去触动那块砖头。那个门闩才是正路！”

苏蒂检点伤员情况，提伊肩头中了两箭，还有两个人受了轻伤，三个人重伤。她派两个没受伤的侍卫跟轻伤员一起帮忙把重伤的人抬回去，治伤要紧。现在她身边除了辛涅布，只剩下四个侍卫了。

“万幸没人有性命危险。”她叹气说，“今晚死的人够多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动了门闩，推开大门。哗啦一声，顶上黄沙倒下，夹杂着乒乒乓乓的落石，堆成足足有两人高的沙山。要不是仍有防备，没有马上进入，他们就要被砂石压死砸死了。

一步一滑地爬过沙山，里面是一个黑漆漆的密室，一个麻袋被扔在角落。

“帕赫利？”辛涅布叫道。

麻袋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苏蒂蹲下去，用剑去割袋口捆扎的麻绳。突然，一把短剑横在她的脖子上。

一只大手掐着她的后领，把她拽了起来。

都走到这一步了，没人还会防备身旁的战友突然反水，大家都惊呆了。

“阿尼你干什么！”辛涅布认得是苏蒂的侍卫，怒喝道。

阿尼拖着苏蒂，冷笑道：“陛下有令，一旦公主背叛她，格杀勿论。我以为在公羊大道上你死定了，没想到又逃了出来，逼得我要亲自动手！”

苏蒂回想刚才公羊大道上的决战时刻，似乎确实没有见到阿尼，他也许正躲在哪里看好戏，直到己方获胜才归队，可是当时人人都紧张到极点，队伍又被打散，根本不会考虑某个人是否在场。

“你是神妾的人……我叫你们重新选的时候为什么不走？”她挣扎着说。

“走了怎么杀你？”他卡着她的喉咙，拖着她当挡箭牌，朝密室深处退去，“省省吧，没人救得了你！”

在黑影里，那个“麻袋”蠕动起来，以毛毛虫一样可笑的姿势边扭边滚，听音辨位。辛涅布余光瞥见，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在剑柄护手的金隼纹上。

苏蒂看到暗号，立刻用神庙颂诗的调子高声吟诵：“九柱神在上，汝等逆臣当受圣火焚……”

“闭嘴！”阿尼刚开口喝斥，背后“麻袋”就飞出一脚标准的军靴侧踢，正中他的膝窝。苏蒂趁机挣脱，众人一拥而上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麻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蹦来蹦去，呜哩哇啦地叫骂。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苏蒂笑得岔了气，好容易才割断麻袋捆绳，果然是帕赫利，他双脚被捆住，双手反绑，亏他还能挣扎着暴起突袭。

他扯出塞嘴麻布，一脚踏住阿尼脖颈，咧嘴笑道：“惊扰殿下之罪，当受麻袋大神梅杰德雷霆一击！”（梅杰德是古埃及一个外形像倒扣麻袋的奇葩神灵）

大家一听他这自称，又捧腹狂笑起来。

“上次阿琴准备的供奉糕点，”苏蒂拈起他领口的金箔饼屑凑在鼻端，嗅到了曼陀罗花的气味，“难不成是被这军粮袋装走的？”

“下次‘光降歆享’的时候，记得选没下药的饼。”辛涅布憋着笑，随身伤药抹过帕赫利手腕上的紫痕。

“嘶——你不如把这药涂在他鸡巴上，准能审出真凶。”

“看来有人高兴得很啊。”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密室深处传来。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是神妾！

她带着上百个侍从，从密道另一端快步走出来，迎着苏蒂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

“没出息的东西！给两句甜言蜜语，你就急着把自己的颈链拴上别人的战车了？”

苏蒂捂住脸，底气不足地争辩：“我是来救朋友的……”

“哼，朋友？如果你还是泥腿子贱民，还是守陵的废公主，哪个会当你是朋友？你是怎么能站在神殿里接受万众景仰的，难道如今还不明白！”

“那么谁要杀我？在我宫里下药，半夜潜入我卧室，指使阿莲背叛我，飞刀要取我性命，是谁？”苏蒂也发火了。

神妾冷笑一声：“哼，想杀你的人多了去了，没有我挡着，你能长这么大？”

苏蒂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弄错了吗？不，不可能，那个黑影……

“不，那就是您！我知道的，我看见……”

莫叶塔蒙伸出纤纤玉手，掠过她的鬓发，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你这蠢货，那为什么我没直接下手？要是我动手了，你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儿？！哼，你心里，从来没有真正信过我。”

苏蒂发觉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逻辑错误。但是她不想承认，那可太糟糕了。

“这么说来，那个黑影果然是您……您想做什么？总不会是来唱催眠曲的吧！”

“我来确证一道神谕——关于你出生的神谕……”

话未说完，密道深处又传来众多脚步奔跑和铠甲摩戛之声。

“陛下，追兵到了！”神妾的侍从慌张地叫。

电光火石间，苏蒂明了了眼前的局势。她扫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人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她收剑入鞘，退后一步，单膝跪下。

“陛下，请离开吧！”

“殿下！”塞尔特恼火地阻止道。

“跪下！”苏蒂手握带鞘的短剑横在他面前。塞尔特无奈，只得跪下来。

神妾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苏蒂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你真是白费了我的心血！要做大事，岂能如此摇摆不定，左右骑墙！像你这等优柔，怎能实现那道神谕！”

“我离开神庙，是为了向上下两地证明您教给我的一切；送您走，是为了向您证明您从未正视过的良心！”苏蒂扬起尚有残红的脸庞，黑眸中却映照着火焰的炽烈和青铜的铿锵。

为时已晚。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官精锐冲了进来，把她们团团包围住。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军官们一起举剑高呼，随着呼声，法老昂首阔步地从中间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竟是大祭司。

莫叶塔蒙一听到追兵来了就脸色大变，看到大祭司，反而放声笑起来。

“哈哈，原来连你……也当了叛徒！背信弃义之徒，果然物以类聚！想必图特摩斯是许了你国丈的荣耀了？”

大祭司恼羞成怒，厉声道：“莫叶塔蒙！你害死了我的妻子和没出生的儿子，我是来报仇的！”

莫叶塔蒙不屑地哼了一声，挽起苏蒂的胳膊，像是闲聊谈心般款款地说：“记住最要紧的一件事，千万不要怜悯男人，他们爱的永远只有自己。佩海雅这孩子来得太迟，她本该是阿蒙霍特普的骨肉，却只得了拉莫斯这么个父亲。我准备了一份引产落胎药，叫他自己决定给哪个女人。”她的神情轻蔑得无以复加，“他痛哭流涕，说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和爱人，那女人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幌子。其实他既不爱我也不爱她，只是爱我能给他的权势。”

苏蒂心里一动，低声说：“所以，我母后也……”

“阿茉丝？”莫叶塔蒙的笑意中半是轻蔑半是怜悯，“她实在太单纯了，竟然以为只要换她自己来当这个神妾，就能阻止我和她亲爱的夫君相争。我始终给她留着余地等她回头，没想到那位爱她入骨的好夫君一见她病入膏肓，就想换个更顶用的棋子，把你带了回来，逼她亲口认女。罂粟花乳本来有毒，药性相斥，哼，医神再世也救不了了。硬要说的话，你父王至少也得负一半责任。”

法老勃然大怒，喝斥道：“放开我女儿！老实投降，本王念在先王功烈，还能让你在宓维离宫终老，你再顽抗，那也容不得了！”

莫叶塔蒙恍若不闻，抚摸着苏蒂的脸，柔声说：“真是令人羡慕的青春纯真啊……就像几十年前，我们姐弟仨……”

她贴着她的耳边，声音柔媚得简直像是情人。

“孩子，想知道神谕什么内容吗？你母后什么命里多灾要出宫抚养的解释，纯属胡扯。哼，她不是解错，是不敢说出真意。让我来告诉你——”

她声音轻悄，一字一句却沉沉砸进苏蒂心底。

“黑暗之火生发于莲花之蕊，月亮之影掩蔽太阳之光，丰饶之星因你在白昼闪耀，王座之主拥有神女名号！”

苏蒂紧紧攥着裙角，身体在万千情绪激荡中瑟瑟发抖，突然发现神妾嘴角溢出一线鲜血，不由得惊叫道：“陛下！”

莫叶塔蒙靠在她身上，贴着她耳边喘息着：“王族之女，义不受辱。最后教你点东西吧：杏仁茶可以掩盖生亚麻籽的气味，咸鱼上的盐霜可以解亚麻籽的毒……我知道，这很痛苦，但你会享受……这种痛苦的……”

苏蒂怔怔地流下泪来。她真希望，自己不曾去调查过这一切！

莫叶塔蒙转身慢慢走向密室深处，洁白的长裙曳地而过，仿佛仍是去举行一场盛大祭典。包围她的官兵们不敢上前，一个个退后让出一条道路，目送她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