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冬天的东区公园

　　李恩灿走进地铁站时，混凝土穹顶下的人群像被按下快进键的默片，黑色风衣与灰色西装组成的色块在扶梯上快速流动。中央空调的冷风裹挟着电子屏广告的声浪，将站台切割成无数个碎片化的空间。他的目光突然被一抹浅蓝色攫住。那个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的女孩正在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米白色的衬衫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春日里最后一片未融化的雪。

地铁进站的轰鸣声中，女孩的帆布包带突然断裂，笔记本，钢笔和一本书哗啦啦散落，钢笔顺着站台的缝隙滚向轨道，她惊慌失措的蹲下身，裙摆在地面铺开成涟漪。李恩灿几乎是本能的冲过去，他的手掌擦过冰凉的瓷砖，在钢笔即将坠落的瞬间抓住了它。抬起头时，正撞进一双映着地铁灯光的眼睛，像是深秋的湖水里突然落进星星。李恩灿愣住了，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蓝金色的派克DUOFOLD钢笔。“谢谢你。”女孩的声音像酒馆打烊前最后一杯威士忌。

李恩灿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时，铜铃在头顶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醒了趴在收银台上的虎斑猫。午后三点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透过棱形格纹玻璃窗流淌在橡木地板上。他伸手扶住门框，让身后瘦瘦的身影走进这片秘境。他恍惚又看见三天前在地铁站的那个侧影——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腕骨上系着银色字母手链。今天她换了薄荷绿的针织开衫，长发用珍珠发夹绾起，露出修长的天鹅颈。

暴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整座城市在雨帘中扭曲成莫奈的油画。她将菜单推过来，“两杯耶加雪菲，其中一杯加玫瑰盐奶盖。”二维码蜷缩在菜单的右下角，像被某只猫凌晨三点踩过的计算机，然而扫完后，邮箱并没有收到1987年某个雨夜未发送的传真。落地窗外，雨点击打在梧桐叶上的节奏渐渐变得温柔。咖啡师在拉花时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李恩灿发现苏瑶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杯沿，当她讲到上周在一家书店买到刚出版的《城与不确定的墙》时，眼尾会微微上扬，像是发现秘密花园的孩子。

第三杯咖啡见底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在桌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影，与拿铁蒸汽的滋滋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要不要尝尝他们家的茉莉千层？我请客。”苏瑶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当甜品端上来时，玻璃穹顶外恰好亮起第一盏路灯。苏瑶切蛋糕的动作让他想起金字塔深处沉睡的古代钥匙，粘在红唇边的白色奶油像一朵未绽的茉莉花。他想起上周在客户公司走廊，看见女白领对着化妆镜练习嘴角弧度，粉饼盒盖上的LED灯照得她像橱窗里的塑胶模特。

暮色中的便利店门口，穿西装的上班族正蹲着喂流浪猫，公文包随意丢在积水里，彩色气球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晃成跳动的音符。“你知道吗？“苏瑶用银匙搅动着冷掉的咖啡，奶沫在杯壁画出螺旋纹路，“我住的公寓楼下有棵三百岁的银杏，“该走了。“苏瑶起身时，虎斑猫眷恋地蹭过她的脚踝。推开门时潮湿的风卷着桂花香涌来，她忽然转头：“要不要去看那棵银杏？正好顺路。霓虹灯在积水里投下斑斓的倒影，苏瑶的高跟鞋不时惊起小小的水花。经过24小时便利店时，她忽然小跑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各式各样塑料袋包装的零食。当他们在银杏树下仰头看交错的金色枝桠时，一片落叶恰好掉进苏瑶的围巾里。李恩灿伸手去取，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脖颈。三百岁的古树在夜色中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