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赋（二）•辰昏祭文

　　甲辰八月，逾中秋十三日，逢辰祭事，庸庸泛泛，造此祭文。

吾涯，始壬午神驹而继甲辰金龙，恍恍惚惚，不知终于何年。吾知人寿天定，况天地半命须臾，几知明事？吾叹沧海横流，慨山川永固，抬颔远瞩，天地之间，独日月长明，而尘世情烛，堂前风吹，窗外雨打，半摇半曳，几知灭时？

二十二载春秋枯荣，愈行愈艰，如马陷泥泞，老鸦断翅。进无柳暗花明之喜，退含长衫难却之苦。窘涩之间，定数其中。吾知人人皆苦，而无话言诸，惟摒言闭目，蹒跚而行。

吾五岁入堂学，同今十七载，学而无所成，求而无所得。如驱牲赶畜，朝朝暮暮，不死不休。持浊目而无可远视，抱恙疾而难行康寿。人人常言，邻家之才童，生高拔挺姿，妆倾国之颜，而又窈窕多艺，堂学核绩更优；回视自家犬物，庸庸碌碌，上无举魁庙堂之才，下无倾国倾城之貌。嘘声噤断，心生哀意。又或言者无意，闻者有心，无可辩释，天知地明。

人人常谓孤独事，以是欲诉而无人闻，人至而无所言。以吾意，谓之孤独，不过沧海泛舟，有客至而无人留，千帆过而无可归，自棹驾帆，徒留舟迹涟涟，漪音片片。几道年欢月圆，台上宴，少逢鲜欢；古道外，多别生悲。更如是，愁同雪，天地青，星月辉，再回顾，白了发，枯了颜。

旧时茫昧，始慕茂叔《爱莲说》，自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时逾岁移，早已是痴人说梦，尘间繁事种种，无不沾染粗恶鄙意。对镜自鉴，只觉灯火阑珊，鬼影幢幢。于斯时，已是半步君子，半步小人。后崇五柳先生，妄投身山野，饮山泉以净凡情，食甘果以消尘欲。自踱小石潭旁，自垂自乐。闲步赴于玉溪，赏朱翠擎分，竹浪滔滔。安于茅檐之下，闲煮香茗看莲红，碌野自耕田间桑。炽日曝生浃间汗，竹扇轻摇静听蝉。以是余生，便当如此。及至今朝，终不过南柯一梦。正谓所欲非能所为，所为非能所成。老尸陈肉，化于浮萍，且随波逐流，任风吹雨打，已是当下。

陈昏如梦，朝朝岁岁，颓情丧志，多为人弃。世人多言，人生于世，无莫此事：少时倾心于堂学之道，壮时潇潇于夺魁拜相，继而塑身于高权之上，岿然如泰；若心力不达，则躬力于聚金集财，起高阁于乡邻，迎深闺于红房。以是上彰祖宗，下范子孙。起旧秦于今华，无莫如此，未曾更变。人人皆循此道，苦奋劳心，与日落，同月升，苦煎数十载，焉知几人功成，几人沉堕？天自有道，世事无常，如水中月，镜里花。

吾之辰祭，恰于深秋，年年岁岁，似与常日无异。无奢于盛席佳宴、言祝礼贺，自知庸皮废囊，安享如此。人言吾之寡僻，鲜与人近，近吾者亦是廖廖，劝吾多改，当笑颜常驻，多拓人际。吾嗟笑之余，无可辩释。人自有命，或名于众人，得星逐月捧；或潦寞偏隅，尝冷冷凄凄。圣人之道，道广人稀；凡人之路，路窄多稠。

冷秋廖寂，多哀人意。悲于花枯叶黄，伤于月残星缺。由是多忆于斯往，与旧挚起宴而聚，推杯换盏，半醺半觉。流墨之间，如梦如幻。

乡俗民风言，逢辰祭者，可祈三愿，九天之上，或有仙人行法如意。

吾有三愿：

一愿国泰民安，天地昌明。

二愿亲友体康，少愁多欢。

三愿……

多言人生漫漫，不过数十载春秋，既见月圆，也见月阙，圆阙之间，亦有天律。可笑人寿无定，辗瞬之间，将离之日，也未可知。吾无感于人寿廖廖，当如此境：何恋于同寿南山，莫悲于壮少早夭，自觉坦明，悠然自屹。

天命无定，人寿难昌，笑也今朝，愁也今朝，只道一切如常。

今逢辰祭，展墨千字，成此祭文，所谓陈情，不过言泄，祭于今秋，悼于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