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吾妻阿丑(上)
书名:泡沫集 分类:穿越 作者:识沈么 更新时间:2024-05-26 23:47:43
我从病榻上起身,像平时一样向她装可怜,要她抱抱我。她先是端来一杯温水让我喝下,然后轻轻拍我的背。
她说天还没亮,让我再休息一会儿。接着,她在床边轻哼着我们初遇时她唱的歌哄我入睡。
这一点也不像天亮后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
可等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棺材里长眠。
她是我的妻子,名唤阿丑。
……
我有一方小院,院中竹林飒飒,每至夕照散落,我的贤妻便唤我回屋,我知道屋内必有一盏热茶在等我。
我喜欢和阿丑坐在窗边,看天色渐晚,看晓月,看群星,看阿丑剪烛。
每当阿丑伴着阵阵虫鸣哼小曲儿时,我便在一旁用指尖敲桌面给她打拍子。
穿过窗子的清风,时常会把她鬓边的碎发吹乱,那时我必会伸出手替她将碎发撩于耳后,她则笑着看我。
有精神时,我会拿出七弦琴,弹上两三首阿丑爱听的曲子,阿丑会一边缝衣一边歌唱,她常感叹我弹得一手好琴,我则爱听她唱曲。
她嗓音清澈透亮,唱起歌来流利婉转,又有独属她自己的调子,这歌喉常让我流连忘返。
这样的阿丑只属于我一个人,她在外面则是个强硬的女人。
阿丑家有六个兄弟姊妹,阿丑是家里的长姐,她早早地便学会照顾弟弟妹妹,这使得她成熟又有主见。
但她也因此累的够呛。她未嫁给我之前,忙着照顾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嫁给我之后,她忙着照顾我这个病秧子。
但阿丑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说她只有在照顾别人时,才能从中找到一些自己存在的价值。
她不知道,她的价值于我而言很大很大,大到无数次给予我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与阿丑不同,我是家里的独子。又因为从小便是个病秧子,是被家里娇纵着养大的。
这让我养成了使唤人的习惯,但阿丑并不嫌弃我,她对我有求必应,娇惯至极。
我因此也爱黏着阿丑,我仗着有病缠身常要阿丑哄我。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是我的妻。
而且我知道阿丑喜欢看我的模样,我常为此而特意打扮给她看,她看了总会羞红了脸。
然而,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病榻上,阿丑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我寻医问药。
……
那日是徐长生二十岁生辰,也是阿丑嫁给徐长生的第三年。
阿丑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但徐长生最爱吃的是她亲手做的素面。徐长生嚷嚷着要吃,尽管她刚忙着做完了一桌子菜,还是去了厨房。
徐长生趁机偷偷将做了一个月的桃花簪子藏到袖口,要给阿丑一个惊喜。
等阿丑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回来时,徐长生却在咳血。
阿丑吓坏了,她扶着徐长生焦急地唤道:“长生,长生!”
徐长生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出的血多到从他指尖的帕子里溢出,滴到了地上,滴到了从他袖口滑落的要送给阿丑的桃花簪子上。
他慌忙弯腰想去捡起它,阿丑快他一步,忙把簪子递给他。
他用衣袖擦拭簪子上的血迹,却越擦越多,他眼中含泪,带着哭腔:“阿丑,送你的簪子被我弄脏了……”
阿丑轻轻拍他的背,安慰道:“你看,桃花都被你的血染红了,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说罢,阿丑就把簪子戴到发髻上,她笑着问徐长生:“你看,我好不好看?”
徐长生也笑了,他答:“好看,我的阿丑最好看了。”
阿丑并非生来就丑,也并非一出生便叫阿丑,她原先脸上没疤的时候大家都叫她大妮儿。
她九岁时家中着了一场大火,为了救火中的妹妹,她的左脸上留下了一大块难看的疤。
自此,大家都叫她阿丑。
大家都曾以为她会因此一辈子嫁不出去,但徐长生十八岁那年却闹着要娶她。
徐长生自小体弱多病,十岁时又得了咳疾,至今不见好。好不容易熬到十八岁,他爹娘计划着这一年要给他娶妻冲冲喜。
原本要娶的是王家的小女儿,但徐长生不愿意,他坚决地说:“我不娶她!要娶妻我只娶阿丑!”
阿丑?那个脸上一大块疤的阿丑?
他爹娘气得拍桌叫板。但他不管,他打定主意:要么娶阿丑,要么一辈子不娶。
……
他和阿丑初次相遇是在春日的一个雨天。
那段时日他的精神不错,但身子还是虚,他骑不了马,却又想到处看看,便常乘船游玩。
他正午出门,天快黑才归家,只因他喜欢夕阳,想多看一会儿,再一会儿,便忘了时间。
江南的春和雨总是缠绵缱绻的,在春日出行的人必定要随身携带一把油纸伞才行,但那日徐长生忘了带伞。
往常他会悠闲地坐在一叶小舟上,感叹这岸边杨柳依依,柔嫩的绿色枝条随风摇曳,如梦似画。
感叹这碧波荡漾,激起层层银白色涟漪,像是微风中姑娘身上舞动的罗裙。
他对春日里的雨也颇为赞叹,淅淅沥沥的雨撒落到这尘世,给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白墙灰瓦,这地上的万物生灵带来一场久违的大清洗。
在这神圣的清洗仪式后,沉睡于泥石下的种子便开始疯长,把这片土地渲染成透着勃勃生机的绿色。
随之产生的薄薄雾气像是混入了赏景者的眼眶,给眼前的美景轻轻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
现在的徐长生确实忧愁,他双手合十,祈祷着:千万别下雨啊!
但天不遂人愿,还未到岸上,便有雨滴破空而来,湖面上激荡起大大小小的一圈圈相互交织的波纹。
一时间耳边都是沙沙的雨声,远处传来妇人洗衣时用捣衣杵的声音,似是还有女子的柔柔的歌声在湖面回荡……
那时他上岸后就急急忙忙地要往家跑,一不小心撞到了端着洗好的衣服要回家去的阿丑。
阿丑立马拽住徐长生,大声道:“跑什么跑?你撞到我了!”
徐长生立马道歉:“抱歉,姑娘。实在是因为这雨太大了。”
阿丑将伞移了移,把徐长生也罩在伞下,气鼓鼓地看着他。
这一看,阿丑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她觉着眼前俊美柔弱的少年像是画中出来的一样,耀眼夺目。她只看了一眼,眼睛就像是被灼伤了一样,再不敢去看他。
阿丑暗自庆幸着还好自己是右脸对着他,不然说不定会一下子把他吓跑。
阿丑把徐长生送回家,后便恋恋不忘。半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而痴笑,时而捂着她的左脸叹息,她想:自己大概再也不会见到徐长生了。
但第二日徐长生便来河边专程等她了。
阿丑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死死捂住左脸。她想扭头就跑,却被徐长生拦住了。
他道:“姑娘,你别害怕,我是来道谢的!”
阿丑捂脸点点头,道:“不必谢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徐长生看了看阿丑端着的衣物,道:“我知道了,那我便等你洗好。”
阿丑要洗衣又不想徐长生看到自己可怖的脸,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放下遮挡的手。
她嗤笑自己:你在想什么呢?阿丑,他只是来道一声谢,你长什么样子他又怎会在意?谢过后便是陌路人,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不再扭捏,又变成大大咧咧的阿丑了。
可徐长生见到阿丑的脸并没有被吓到,也没有露出一点厌恶的神情,他眼中有的只是惋惜。
这让阿丑很高兴。
他拉洗完衣的阿丑到一旁的亭子里,让阿丑尝尝他带过来的长庆楼新出的糕点。
徐长生看着吃的一脸高兴的阿丑,道:“这是我排了许久的队才买来的,这糕点还限量买呢!还好我去的够早,不然你就吃不着了。”
阿丑道:“这么麻烦呐!不过确实是好吃,我要带些回去,给弟弟妹妹们也尝尝。”
徐长生有些怜惜阿丑。他其实昨天便向人打听了阿丑,他觉着她一个女孩子承担的太多,也为她的坚韧而由衷的佩服。
同时,他觉得阿丑是个有趣的女孩。明明昨天指责他的时候嗓门大的要命,而后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和他之前见到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阿丑很特别。
后来,徐长生也常天快黑才归家,只是他想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的不再是夕阳,而是阿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