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派对散场，时矜斯精疲力尽坐进车里，点燃烟，辛辣烟雾直沁肺腑，刺激着神经。他指尖在与陆凌枝的聊天框上缓缓打字：妈，我拿了冠军。盯着这几个字看了许久，又逐字删除。

换成：没事。

发送的瞬间，心中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是无奈，又或者是释然，亦或者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辨明的情感。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去了一块。

退出聊天框，他习惯性刷新朋友圈。

陆凌枝更新了动态，发布于十个小时前，那时他正在比赛。

九宫格，拍的是一些食物和A城的风景，中间那张格外扎眼：空旷的钢琴房里，陆凌枝绑着松散的低扎发，宠溺得看着她女儿练琴。

那孩子完美继承了陆凌枝的美貌基因，五官精致，皮肤白亮，笑得纯真清澈，一看就是在爱里泡大的小孩。

看着这个和自己眉眼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孩，被自己母亲爱着，时矜斯多希望自己是那个小孩。可代入的念头刚一涌起，内心就瞬间被酸涩淹没。这酸涩如同春日里的冷雨，雨滴不是单纯的水，而是带着苦意的针，细密地扎在肌肤上，是一种灵魂被刺痛反复揉搓的感觉。

这些年，他已被这种情感折磨得麻痹，可每次触及，刺痛的感觉都依旧清晰，他从不怨恨陆凌枝组建新家庭，也不讨厌她的新小孩。

他希望自己的母亲自由，哪怕不是那么爱自己……

思绪拉回那段黑暗的往昔。

年轻的时铭修玩得很花，经常带上时矜斯一起去一些不正当的聚会。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偏偏时矜斯生得又漂亮。

有一次，他就被当中一个恋童癖老头带走，虽没有被实质地侵犯，但依然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好在最后被及时解救，但这段挥之不去的经历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刀口，轻轻一碰，里面狰狞的血肉就会炸出来。

自那以后，时矜斯经常被困在噩梦里，脑海里不断闪回当时可怖的场景，拖拽、撕扯、舔舐、啃咬……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陆凌枝一直默默陪着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偶尔为他偷抹眼泪，而时铭修就像隐形了一样，自发生意外后，时矜斯再也没有见过他。

再后来，时矜斯在陆凌枝和外公外婆的爱里逐渐好转，度过了幸福的三年。那三年，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暖篇章。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向着更加恶毒的方向咬合。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外公外婆的生命。

时矜斯知道，他的妈妈没有爸爸妈妈了，那个为他遮风挡雨的港湾已经渐渐瓦解了。往后的日子他必须变得更懂事，要学会坚强。他很少哭，努力像其他正常小孩一样生活自理，还想尽办法给予母亲情绪价值。

偏偏在这年某天，时铭修闯进了他和陆凌枝原本温馨的家。

……

“你把我的孩子害成这个样子，又背着我养你和你第一个老婆的孩子，你要脸吗？时铭修！”陆凌枝近乎崩溃。

可对于一个已经烂到骨子里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别人如何歇斯底里，时铭修眼里只有冷漠。

陆凌枝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被他踹倒。

最终，她没了力气，蜷缩在地上，无助地恳求：“离婚吧，求你放过我，也放过我的孩子。”

“离婚？行啊，我还真不在乎，但你必须把那小子给我！不然我就砸烂这里，总能找到你把他藏哪。”

砸就砸吧，对于已经失去双亲的陆凌枝，她现在在乎的只有她儿子时矜斯。所以时铭修的威胁根本伤不到她。即便被打得一身伤，她也还是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把他给你的。”

时铭修见威胁不成，真就疯了一般拖起陆凌枝，面目狰狞瞪着她的眼睛：

“你不把时矜斯给我是吧？好，那我就不离婚。”时铭修发出一阵很无耻的笑声，“我要让你一辈子困在我身边。”

时矜斯躲在暗处，听着这一切，听着外面陆凌枝的哭声和时铭修狂砸东西的声响，时矜斯的心也像这个家一样，好不容易被修复好，又被时铭修无情撕开，变得东一块西一块。

但他并不想成为困住陆凌枝的筹码，于是他从衣柜里出来，缓缓走下阁楼，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却又很决绝。

屋内一片凌乱，沙发被掀翻，茶几被砸碎，陆凌枝蜷缩在墙角无声哭泣。

他站在楼梯上，阳光从窗外刺进来，不是温暖，是冰冷的嘲讽，像把利刃，在他满是阴霾的心上又划了几道口子。

时矜斯心中涌起恨意，那一刻，他真的有杀掉时铭修的念头。于是，他冲向厨房拿起水果刀，可当他看到窗户上映射着自己鬼一样苍白的脸时，他畏惧了。

细胳膊细腿的他，体格上也完全不是时铭修的对手。

“我跟你走，你和妈妈离婚吧”他把刀架在脖子上，咬着牙走到时铭修面前。

陆凌枝冲过来，夺过刀，狠狠扇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