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守望归途

　　寒冬渐深，年关将至。街道上的行人日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各大交通枢纽熙攘喧嚣的人潮。机场值机柜台前排起蜿蜒长龙，火车站候车室里挤满大包小包的行李，长途汽车站的广播声淹没在归乡人的谈笑中——一年一度的春运大迁徙已然拉开序幕。

牛小马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匆匆而过的人流。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时间管理局的特殊任务提示跃入眼帘：

紧急任务：拯救生命体，孔思源，28岁，当前生命体征危急，濒临灵魂离体状态。

牛小马眉头微蹙，指尖划过屏幕调出详细档案。投影光幕在空气中展开，显示出一位面容憔悴的年轻人照片，下方罗列着近半年的生活轨迹：公司倒闭、拖欠薪资、流落街头...

又是这样的案例啊。他轻声叹息，将手机揣入风衣口袋。转身时，办公室的玻璃窗映出他凝重的面容——作为时间管理员，这样的任务他已不是第一次接手，但每次见证那些在都市丛林中艰难求生的灵魂，仍会感到心头沉重。

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寒夜里闪烁，像是无数个等待被点亮的希望。牛小马紧了紧围巾，推门走入凛冽的夜风中。他知道，在某个天桥下，一个濒临绝望的年轻人正等待着救赎。

腊月的南方城市，湿冷的空气像无形的刀子，一点点割裂着人们的耐寒能力。孔思源把最后一件毛衣也套在了身上，却依然止不住地发抖。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房东第六次发来的消息：小孔，已经两个月没有交房租了，东西收拾好，搬出去吧。

思源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该如何回复。他已经半年没收到工资了，公司老板跑路前还欠着全体员工几个月的薪水。劳动仲裁程序漫长，而他连下顿吃饭的钱都快没了。

至少...至少把押金退给我...他喃喃自语，想起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虽然狭小潮湿，但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拖着行李箱，里面装着全部家当——两套换洗衣物、几本专业书籍和一个已经掉漆的笔记本电脑。摸出口袋里仅剩的153元，这是他的全部财产。如果今晚再找不到便宜的住处，他可能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手机日历提醒跳出来：妈妈生日1月29日。思源的心猛地一揪。已经六年没回家过年了，每次都用工作忙车票难买搪塞过去。真实原因是——他连给父母买礼物的钱都攒不下来。

等找到新工作...等拿到欠薪...这些等待已经成了他自我安慰的咒语，却从未真正实现过。

夜幕完全降临，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思源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路过一家房产中介，橱窗上贴着合租信息：月租1800，押三付一。这个曾经在他看来还算便宜的价格，如今却像天文数字。

先生，需要帮助吗？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走过来询问。

思源摇摇头，快步走开。自尊心让他无法向陌生人袒露困境。大学毕业生，六年工作经验，如今却沦落到无家可归——这样的现实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最终，他在公园长椅上度过了第一晚。凌晨三点被冻醒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僵硬得无法弯曲。

接下来的五天，思源像城市里的游魂，白天去网吧投简历，晚上寻找可以栖身的角落。火车站、24小时快餐店、医院候诊区...他辗转于这些能暂时容身的地方。感冒在第三天找上了他，头痛欲裂，喉咙像被砂纸摩擦。

第六天夜里，高烧让思源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他躺在天桥下的纸板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最后竟然飘了起来。

我这是...死了吗？思源惊恐地发现，他能看到下方自己蜷缩的身体，而他正缓缓升向夜空。

城市的夜景在思源脚下展开，万家灯火如星辰般闪烁。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思源在空中舒展身体，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高楼大厦从他身边掠过，霓虹灯的光芒穿透他半透明的身体。

飞累了，他降落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巷子尽头有一间格格不入的平房，门口挂着两排红灯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思源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木门。

屋内温暖如春，一张方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汤面。桌旁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微笑着看他。

来了？坐吧。男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趁热吃。

香气钻入鼻腔，思源突然感到久违的饥饿感。他顾不上询问，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面条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全身，连日的寒冷和不适一扫而空。

我叫牛小马。男人等思源吃完才开口，时间管理员，给你引路的人。

思源擦擦嘴，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宁感。墙上挂着一幅奇怪的画——一条分叉的路通向两个不同的风景。

我...我死了吗？思源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影子，声音颤抖起来。

牛小马摇摇头：还没有。你正处于生死之间的临界点。他指向那幅画，因为上一世的修为，你获得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选择？

是的。牛小马的声音平和而有力，你可以选择重新投胎转世，或者回到现实世界继续你的人生。还有十分钟做决定。

思源的大脑一片混乱。投胎意味着摆脱现在的困境，重新开始；回到现实则要继续面对房租、欠薪、失业...还有那看不到希望的城市生活。

我...思源握紧了拳头，现实世界把我打得体无完肤。可是...

父母的面容突然浮现在眼前。父亲粗糙的手掌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母亲偷偷往他行李箱塞钱的场景历历在目。六年了，他甚至连春节都没回去过，就因为那可怜的自尊心。

老家还有望子成龙的爸妈...思源的声音哽咽了，他们那么爱我，我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还有责任没有完成...

牛小马笑了：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屋内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思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请回去吧。牛小马的声音渐渐远去。

刺眼的阳光将思源唤醒。他发现自己仍躺在天桥下，但高烧已经退了。晨跑的人们从他身边经过，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

是梦吗？思源摸摸额头，已经不烫了。但那个叫牛小马的人，那碗热汤面，还有那个奇怪的选择...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境。

摸摸空空的口袋，思源苦笑着想，现在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白天，他去了劳动仲裁委员会，得知老板的资产已被冻结，但员工工资何时能发还是未知数。路过一家餐馆时，玻璃窗反射出的影像让他吓了一跳——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夜幕再次降临，思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徘徊了近一个小时，看着里面热腾腾的关东煮和新鲜面包，口水不断分泌又咽下。

乞讨吗？这个念头让他羞耻得脸红，但生存本能最终战胜了自尊。

推开店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收银台后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整理货架。

老板...思源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以...给我点吃的吗？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露出思源预想中的鄙夷或厌恶，只是平静地放下手中的活，走到货架前。

面包、火腿肠、矿泉水...老板熟练地将这些装进塑料袋，又加了两个卤蛋和一根香蕉。

够吗？不够还有。老板把袋子递过来，语气平常得像在对待普通顾客。

思源接过食物的手不停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逃也似地冲出店门。

拐过街角，思源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墙角嚎啕大哭。半年的委屈、绝望、孤独，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陌生人的善意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紧闭的情感闸门。

思源，回去吧！你还有家人。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思源猛地抬头，看到牛小马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昨晚不是梦...思源喃喃自语。

牛小马点点头：回家吧。有时候，危机可能是转机，退一步才是前进。

他递给思源一张车票——回家的火车票。

这...

就当是提前给你的年终奖。牛小马眨眨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腊月二十八，思源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时，几乎认不出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新修的柏油路，整齐的路灯，还有远处那栋崭新的村委会大楼...家乡的变化太大了。

思源？是思源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思源转身，看到邻居王大爷拄着拐杖，眯着眼睛打量他。

王大爷！是我！思源跑过去扶住老人。

哎呀，真是你啊！你妈天天念叨你呢！王大爷拍着他的手，走，我带你回家！

转过两个弯，熟悉的院落出现在眼前。母亲正在院子里晒被子，抬头看到思源，手中的铁盆啪地砸在地上。

妈...我回来了。思源的声音哽咽了。

母亲愣了几秒，然后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眼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家的春节总是格外热闹。村口的老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将整个村庄都染上一层温暖的红色光晕。孩子们穿着崭新的棉袄，在雪地里追逐嬉戏，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皑皑白雪上炸开一朵朵红色的碎屑，像是冬日里绽放的梅花。

院子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气。母亲围着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父亲正往堂屋的八仙桌上端着一盘盘冒着热气的年菜：金黄酥脆的炸带鱼、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晶莹剔透的腊肠......厨房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却遮不住父母脸上幸福的笑容。

思源，回来吃饭啦！母亲推开木门，对着院子喊了一声。这声呼唤穿越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闻声跑回家的场景。

除夕夜，思源给牛小马发了一条长长的拜年短信。字里行间洋溢着久违的快乐：

牛大哥，我现在可是村里的万能青年呢！老人们都说我是村里最出息的后生。谁家电视坏了，我只要摆弄几下遥控器就能修好。修电视的时候，我总爱看墙上那些挂在墙上泛黄的全家福——相框里人丁兴旺，而擦相框的人却没有人陪，只有电视机陪着这些空巢老人......

我还兼任村里的电工。记得第一次给于奶奶换灯泡时，她激动得直拍手，说我是小爱迪生。其实只是换个灯泡而已，但在老人眼里却像是变魔术一样神奇。

现在村里人都叫我年轻人。修手机、送快递、开车接送老人看病、帮办电子社保卡......这些在城市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这里却成了了不起的本事。虽然都是免费，但拜年时家家户户塞给我的水果糖，比我这些年吃过的都要甜，还有土鸡蛋、腊肉、饺子、麻花......

短信的最后，思源写道：村里老人们都说我是他们的守护神，其实他们才是治愈我的人。牛大哥，谢谢你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那顿年夜饭是思源六年来吃得最香的一餐。父母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回来，也没有提工作的事，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讲着村里这些年的变化。

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消息提示，牛小马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绚烂的烟花将夜空装点得如同白昼。餐桌上，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妻子和孩子们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新年的愿望。

我有个朋友的故事，想讲给你们听。牛小马放下手机，目光温柔地环视家人。随着他娓娓道来，孔思源的故事就像另一道特别的年夜饭，让这个团聚的夜晚更添温暖。孩子们听得入神，连筷子夹着的饺子都忘了送入口中。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时刻，一个关于迷失与回归的故事，成了最动人的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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