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姐妹之情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起床铃把林千爱从混沌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她睁开酸涩的眼睛，手掌上的水泡经过一夜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硬痂，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快点，要迟到了！”王秀芝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巴掌大的镜子梳头发。

林千爱匆忙洗漱，跟着大家去食堂打早饭。

排队时，她感觉有几道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背上，回头正好对上刘艳和李美华讥讽的眼神，她赶紧转回头，心跳得厉害。

“别理她们。”王秀芝小声说，“她们就是欺生。”

车间里的机器已经轰隆作响。

林千爱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却发现昨天分好类的瓶盖被人故意混在了一起，乱七八糟堆在筐子里。

“这...”她茫然地看向四周，不远处刘艳正捂着嘴偷笑。

“林千爱！发什么呆？”组长的吼声从背后传来，“赶紧干活！”

林千爱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还是低下头开始重新分类。

这一上午，她的进度远远落后于其他人，午饭时被组长留下来训了十分钟。

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林千爱端着冷掉的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眨着眼睛不让它们掉下来。

“怎么一个人吃饭啊？”

林千爱抬头，惊讶地发现刘艳端着饭盒站在面前，脸上带着她从没见过的友善笑容。

“我...”林千爱警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样。

刘艳自顾自地坐下：“早上那事不是我干的，是李美华。”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其实我一直觉得她太过分了，欺负新人算什么本事。”

林千爱半信半疑地扒着饭，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昨天还嘲笑她的人。

“真的！”刘艳信誓旦旦，“我看你挺不容易的，以后跟我一起吃饭吧，我们‘姐妹团’都是互相照应的。”

就这样，林千爱稀里糊涂地成了“姐妹团”的一员。

接下来的几天，刘艳对她出奇地好，不仅教她工作技巧，还把自己的雪花膏分给她擦手，李美华看到她们走得近，气得直瞪眼，但刘艳总是护着林千爱。

“你是我罩着的人，她不敢怎么样。”刘艳搂着林千爱的肩膀说。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林千爱受宠若惊，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在家里也不受待见，现在突然有了个“姐姐”，心里暖暖的。

月初发工资那天，车间里炸开了锅。

“怎么少了50块钱？”刘艳第一个叫起来，把工资条拍在桌上。

“我的也少了！”

“我也是！”

女工们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组长不耐烦地挥手：“嚷嚷什么？厂里最近效益不好，大家都扣了。”

“凭什么啊！“刘艳跳起来，“我们干得比谁都多！”

林千爱看着自己的工资条，确实比说好的少了50块，一个月工资总共400块，少了50块钱，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千爱，你说是不是？”刘艳突然把她拉起来，“咱们辛辛苦苦干活，他们就这样克扣工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千爱身上，她手足无措地站着，感觉喉咙发紧。

“我...我觉得...”她结结巴巴地说，“是不太公平...”

“听见没？新来的都觉得不公平！”刘艳高声喊道，“咱们不能这么算了！”

“对！不能算了！”几个女工附和着。

刘艳把林千爱往前推：“千爱，你来说！你最会讲道理！”

林千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了人群中央，她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脸，心跳如鼓，看着众人期盼、信任的眼神，她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无比的重视。

“我...我觉得...”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应该找厂长谈谈...”

“走！找厂长去！”刘艳振臂一呼，女工们呼啦啦往外涌，林千爱被人群裹挟着，稀里糊涂地成了“代表”。

厂长办公室在三楼，走到楼梯口时，林千爱突然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刘艳的袖子：“艳姐，要不...要不算了吧...”

“怕什么？”刘艳甩开她的手，“有我们给你撑腰呢！”

厂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练得体的男人，办公室还坐着一位胖胖的男人，是公司的财务，也是老板的妹夫，当他们看到一群女工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胖男人问：“干什么？造反啊？”

林千爱被推到最前面，腿肚子直打颤。

“说啊！”刘艳在后面捅她。

“厂...厂长...”林千爱声音发抖，但这种被器重的感觉让她勇敢了几分，“我们的工资少了50块钱...”

“不是说了吗，厂里效益不好！”厂长不耐烦地拍桌子，“再闹统统扣光！”

“你这是剥削！”刘艳突然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对！剥削！“人群又骚动起来。

厂长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站在最前面的林千爱身上：“是你带的头？”

林千爱还没来得及解释，厂长已经拿起座机：“王哥！上来把闹事的带走！”

“不是我...”林千爱慌乱地回头想找刘艳，却发现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姐妹们”都在往后退，刘艳早就躲到了人群最后面。

车间负责倒料的王哥冲进来。

“就是她！带头闹事！”厂长指着林千爱，“其他人回去干活！你——”他瞪着林千爱，“收拾东西走人！”

林千爱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她求助地看向人群，那些曾称她为“姐妹”的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刘艳更是低着头快步溜走了。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时，林千爱的手一直在抖，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千爱...”王秀芝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芝姐...”林千爱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秀芝叹了口气：“你太单纯了，刘艳她们每年都要闹这么一出，每次都找个新人当替罪羊。”

林千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姐妹情谊”只是一场骗局，她抹了把眼泪，把被褥卷好，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只住了不到两周的宿舍。

走出工厂大门时，夕阳正缓缓西沉。

林千爱背着行李，独自走向汽车站，路过一家小店时，她犹豫了一下，走进去用工资买了一瓶“佳佳牌”豆浆——那个她来第一天就馋过的豆浆。

坐在返村的汽车上，林千爱小口啜饮着甜丝丝的豆浆，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半个月像一场梦，梦里她以为找到了朋友，找到了归属，醒来却发现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手掌上已经结痂的伤痕和一颗学会警惕的心。

汽车驶过一片麦田，金黄的麦浪在夕阳下翻滚，林千爱擦干眼泪，把空豆浆瓶紧紧攥在手里，瓶盖上的花纹硌着她的掌心，隐隐作痛。

她忽然想起离家前邻居大婶说的话：“丫头，城里人精明着呢，别轻易相信别人，少说话多干活。”

当时她不以为然，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汽车颠簸着驶向远方，林千爱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成长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