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陷阱

　　深秋的雨丝斜斜切过教学楼玻璃，在窗台上积成蜿蜒的小溪。璐瑶望着物理竞赛报名表上的截止日期，钢笔尖悬在指导老师一栏，墨水滴落晕开了叶一凡三个字。她慌忙用纸巾去擦，却把纸面揉出细小的裂痕。

想好了？程砚抱着竞赛资料靠在门框上，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指尖，群论部分我可以帮你补课。

璐瑶将报名表塞进文件夹：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文件夹里掉出张泛黄的草稿纸，上面画着歪扭的磁感线——是叶一凡上周离开时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笔记。

程砚弯腰捡起纸片：他的解题思路太跳脱。指尖划过纸面某处，这里用拉普拉斯变换更...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纸背用铅笔画着两只依偎的小熊。

**实验室**

示波器上的波形突然紊乱。璐瑶摘下防护镜，发现导电纸上的碳粉画出了奇怪的心跳曲线。她想起上周叶一凡手把手教她调试仪器时，他的呼吸曾让示波器产生类似的干扰波。

这里。程砚忽然从身后伸手调节旋钮，白大褂袖口掠过她手背，频率调至25Hz试试。

稳定的正弦波在屏幕上跃动，却让璐瑶莫名失落。当她准备记录数据时，发现实验记录本里夹着片银杏叶——叶脉上荧光笔标注的公式，与叶一凡留在《费曼物理学讲义》里的一模一样。

**图书馆闭馆铃**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书架深处。璐瑶收拾书包时，发现《理论力学》里夹着张字条：「三楼A区17架有惊喜。」熟悉的字迹让她心跳漏拍。

当她踮脚取下那本《天体物理导论》，泛黄的书页间突然滑落星图。猎户座腰带三颗恒星被红笔圈出，旁边批注：「M42星云里有颗变星，每1021小时亮度达到峰值——就像现在。」

手机突然震动，叶一凡的消息跃入眼帘：「抬头。」

穹顶式玻璃窗外，初冬的猎户座正在暮色中显现。璐瑶数着心跳，直到东南方某处突然亮起航标灯，与星图中标注的方位完美重合。她忽然明白那个神秘的数字——1021小时，正好是42天。

**操场深夜**

璐瑶裹着羽绒服躲在看台阴影里，手电筒光束扫过跑道第十三个弯道。这是叶一凡教她的记忆法：用运动轨迹联想开普勒定律。当她跑到第十五圈时，远处实验楼忽然有灯光明灭三次。

笨蛋。熟悉的薄荷香混着夜风袭来，这么晚还跑。

叶一凡的大衣肩头积着薄雪，手里拎着便利店塑料袋。他掏出温热的草莓牛奶塞进璐瑶掌心，指尖残留着北方的寒气：竞赛题看到第几章了？

璐瑶低头啜着牛奶，忽然发现瓶身贴着手写标签：「非惯性系解题技巧」。她想起上周那道让她抓狂的科里奥利力大题，此刻答案正随着奶香在胃里暖洋洋化开。

为什么...她攥紧牛奶瓶，对我这么好？

叶一凡将她的围巾系紧些：因为...他望着天狼星的方向，你是我的惯性参照系。

积雪突然压断枯枝，惊起夜栖的寒鸦。璐瑶在扑棱声中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恍惚间回到七岁那年的病房。那时他说要当她的北极星，如今他把自己变成了整个宇宙的坐标原点。

**物理办公室**

竞赛申请表被推回面前时，璐瑶才发现指尖的冷汗浸透了纸张边缘。叶一凡不能当指导老师。主任敲着报名表，他的家庭情况

他的物理水平全校第一！璐瑶自己都没意识到提高了音量，去年省级竞赛...

正是去年的事故。主任摘下眼镜擦拭，他父亲那件事之后，学校不可能...

走廊突然传来器材坠地的巨响。璐瑶转头看见叶一凡立在门口，脚边散落着电磁学实验箱零件。他苍白的脸上浮起讥诮的笑：原来如此。

**实验楼天台**

北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叶一凡倚着锈迹斑斑的护栏，指尖转着那枚小熊挂件。璐瑶追上来时，看见他对着星空举起挂件，银链正好穿过猎户座腰带。

七岁那年，他用烟头按在这里。他扯开领口，锁骨下方的烫伤像扭曲的星云，说私生子不配戴叶家的玉坠。

璐瑶的指尖抚过伤疤，比想象中更凹凸不平。她忽然想起昨夜牛奶瓶上的解题技巧，原来每个公式都在暗示他支离破碎的童年。

竞赛的事...她刚要开口，就被叶一凡按在胸前。隔着毛衣听见他紊乱的心跳，混着风雪声像故障的示波器。

当我的指导老师。他的声音闷在发顶，不是以叶一凡，而是以叶凡的名义。

远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积雪簌簌落下。在谎言与真相的引力场中，在童年伤痕与成年野心的拉格朗日点，少年终于挣脱姓氏的束缚，让真心沿着最速降线坠向他的小太阳。雪粒突然变得密集，在探照灯的光束中织成银白的纱幕。叶一凡的掌心还贴在璐瑶后背，隔着羽绒服传递着细微的震颤。他腕间的小熊挂件沾了雪，在夜色中泛着湿润的光。

叶凡...璐瑶轻声重复这个名字，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苦涩。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本名，那个被叶家抹去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名字。

叶一凡松开她，从大衣内袋掏出个磨旧的证件夹。学生证照片上的少年眼神阴郁，姓名栏赫然印着叶凡，学院章却是邻市的重点高中。转学前拍的。他用指尖摩挲塑封边缘，那时候还以为能永远逃开叶家。

璐瑶借着月光看清证件有效期——正好是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空病房，消毒柜里未拆封的输液管，还有窗台上渐渐冷掉的草莓牛奶，突然都有了新的注解。

竞赛的事...她攥紧他的袖口，我们可以自己组队。

叶一凡轻笑出声，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知道要提交什么吗？他从背包抽出一沓文件，家长同意书、指导老师资质证明、过往竞赛成绩...

声音突然哽住。文件最下方压着张泛黄的奖状，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璐瑶凑近看清2009年物理创新大赛冠军叶凡的字样时，叶一凡突然将奖状揉成团。

别！璐瑶抓住他的手腕，这是你的荣誉。

是囚笼。他展开纸团，指着指导老师栏的叶重华，他用这个奖状逼我签下放弃继承权的协议。雪粒落在皱褶处，将华字洇成模糊的墨团。

远处实验楼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璐瑶突然想起上周夜跑时，叶一凡说起HD23514伴星时的神情——原来那颗永远追随主星的伴星，承载着如此沉重的隐喻。

我们重新开始。她解下颈间的珍珠项链，将装有糖纸星星的玻璃瓶系上去，以叶凡和璐瑶的名义。

叶一凡怔怔望着随项链摇晃的星星罐，忽然想起十二月的病房。那时她也是这样，把输液管折成的星星串在千纸鹤上，说等春天来了就能飞向自由。

可能会很辛苦。他摘下银链缠在星星罐上，小熊挂件与珍珠相撞发出轻响，叶家不会轻易...

我有这个。璐瑶从书包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主任那句他父亲那件事之后在风雪中格外清晰，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足够申请独立参赛资格了。

叶一凡瞳孔微缩。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温软的女孩，会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就像他从未料到，当年病房里哭鼻子的小太阳，如今成了他混沌宇宙中的绝对坐标系。

**凌晨的实验室**

示波器发出轻微的嗡鸣。璐瑶趴在实验台前，看着叶一凡在草稿纸上推导非线性方程。台灯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算式间，某个瞬间与七岁那年的剪影重合。

这里。他突然用红笔圈出个参数，把电磁场强度代入这个变量。

璐瑶凑近去看，发梢扫过他的手背。叶一凡笔尖微顿，在公式末尾添了颗小星星：当年你教我的标记法。

记忆突然鲜活。七岁的璐瑶握着蜡笔，在输液记录单上画满星星：这样护士阿姨就不会发现你偷看物理书啦！

明天去公证处。叶一凡合上笔记本，需要监护人签字的话...

我妈妈可以帮忙。璐瑶脱口而出，又慌忙补充，她...她很欣赏你的物理天赋。

叶一凡挑眉：上次宴会...

那是商业应酬！璐瑶急得去捂他的嘴，掌心触到他上扬的唇角。电流般的酥麻感窜上脊椎，她慌乱后退时撞翻了烧杯架。

玻璃碎裂声中，叶一凡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安全区。他单膝点地收拾残片，后颈的烫伤在灯光下宛如星云：小心点，我的小太阳。

**公证处晨雾**

璐瑶呵着白气跺脚取暖，看着叶一凡在独立参赛声明上签下叶凡。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旧时光里铅笔描摹星图的声响。

工作人员接过文件时多看了两眼：你和叶氏集团...

没关系。叶一凡截断话头，将璐瑶冻红的双手包在掌心，现在只是叶凡。

晨光刺破雾霭的刹那，玻璃幕墙外的电子屏突然播放起叶氏科技园的广告。叶重华在镜头前展示新型航天材料，右手虎口的烫伤疤痕清晰可见。

叶一凡嗤笑一声，将声明书复印件折成纸飞机。阳光穿过窗棱的瞬间，纸飞机划过完美的抛物线，载着十二年的枷锁坠入垃圾桶。

**校刊编辑部**

李雪举着单反倒退着拍摄：看这里！新晋物理之星专访！

璐瑶慌忙用竞赛题遮脸：别闹了...

快门声响起的刹那，叶一凡突然入镜。他拎着便利店塑料袋，将草莓牛奶放在璐瑶面前：第1022次补给。

李雪放大照片，发现牛奶瓶上的便利贴画着戴学士帽的小熊。背景里，程砚站在实验室门口，手中握着同样包装的牛奶瓶，镜片后的眸光晦暗不明。

初雪在窗外无声飘落，将阴谋与真心的轨迹悄然覆盖。在这个充满麦克斯韦方程与薛定谔猫的冬天，少年终于挣脱姓氏的引力，让真心沿着最速降线，坠向属于他的永恒坐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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