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非人非鬼亦非妖

　　那些抱着柴火的人，也等了半天了，见阿公开口了，纷纷把柴火堆在棺材四周。

片刻间，柴火就堆成了一个小山，彻底淹没了那口大棺材，但婴儿的啼哭声，却仍旧是断断续续，仿佛是随时都要哭晕过去似的。

“阿公，那伢子有点可怜。”我盯着棺材，眼泪在眼圈里面打转。

我虽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但听到啼哭声就能想起我阿妹。

阿公却瞪了我一眼，随后大手一挥，就有人把火把扔了过去。

霎时间，火光漫天！

哪怕是站在七八米外，都能感觉到那股炙热。

“嗷——”

随着大火点燃，棺材内突然传来一阵似野兽般的嘶吼，沉闷的敲击声也再次传来。

“冤…啊！我…冤…啊！”

“稚子…无辜，放…他…一条生路吧。”

“我不…告状了！冤死…都不告了！”

“放了…孩子吧！他还…没死！”

女人的喊叫声，断断续续传来，让我心里难受，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阿公……”

“细伢子，人死为鬼，鬼是最会骗人的，不要被她骗了！”

不等我说话，阿公就一脸杀气的打断了我，显然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就在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炸雷。

紧接着，原本还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忽然下起了暴雨。

江边的大火，也被雨水熄灭。

见此，阿公眯了眯眼睛，有些失神的低声喃语，“好大的冤枉啊！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引来天象异变。”

“阿公，既然可怜，那就帮帮她好不好？”我已经被阿公给吓到了，有些胆怯的小声问道。

阿公却是冷冷一笑，“除恶务尽！杀尽邪祟！死了就是死了，细伢子，记住了，傩师从来就没有善心，我们心里只有苗家人！凡是威胁到苗家的人，都得死！”

“砰——”

阿公话刚说完，棺材那边就是一声炸响。

我抬头看去，可还没等我看清楚，阿公就一掌把我推了出去。

那硕大的棺材盖，也朝着阿公拍了过来。

阿公不慌不忙，先将牌带搭在肩上，然后侧身一躲，左手持刀，右手拉刀。

“锵——”的一声，宝刀出鞘。

阿公手起刀落，瞬间就将飞来的棺材盖斩落在地。

这一切说是慢，其实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整套动作下来，可谓是行云流水，不见半分老迈。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吓傻了围观看客，所有人纷纷后退，我也被人流裹挟着，退到了十米开外。

等我定睛看去，就只见一个面容精致，但却被开膛破肚的孕妇，正站在棺材里面，双眼空洞的看着阿公，伤口附近的器官，还在不断地往外掉落。

“稚子无辜…稚子无辜…稚子无辜…”

“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女人似乎是有些痴傻，双眼空洞无神，直勾勾的看着远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着自己的内脏往肚子里面塞，嘴里则是如机械一般，不断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她怀里的孩子，则是浑身黑紫，看不到半点血色，只是不断地哇哇大哭。

“孽畜！你已经死了，尘归尘，土归土，阳间没有你的路了！”

阿公端详了片刻后，终于开口了，女人也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原本机械般的动作，也变得急躁了几分，疯狂的往肚子里面塞内脏。

“没有！我、我死了？”

“不不不，他他、他没死，我儿子还活着！”

女人突然停下塞内脏的动作，然后掀起衣服就要给婴儿喂奶。

一直哭泣的婴儿，也终于停止了哭闹，凑到胸前奋力嘬了起来。

然而，死了就死了，又哪来的奶水？

嘬了几口后，婴儿就再次放声大哭，而我远远的看到，那婴儿嘬出来的竟是黑色血水。

“唉！念你可怜，我让你母子一同上路。”

阿公提刀上前，可刚走到跟前，女人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婴儿不住地磕头。

“救救他…救救他…他还没死！”

“我冤枉，我真的冤枉！”

“我、我不告状了，放了…放了我儿子吧！”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要咽气的感觉。

见此，我的终于受不住了，推开人群就走了过去了。

“阿公，他们真的好可怜啊！”

“瞎巴仔（傻子），你可是要拜我为师的！做傩师，就得除恶务尽，他就算是有天大的冤枉，我都得杀了他！”

“可她是冤枉的啊！就算该死，这孩子也不该死啊！”

“滚开！”阿公回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我脸上一阵火辣，“你要想救他，以后就别跟我学傩术！”

阿公恶狠狠地说完，提刀就向女人冲了过去，可女人却仍旧是双眼空洞，不断的磕头求饶。

嘴里还在碎碎念着，说自己不告状了，就算是冤死也不告了，用自己的死，换她儿子的生。

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和绝望……

此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直接挡在了女人面前。

“阿公！放了那个伢子，可以么？”

这一次，阿公没有再废话，也没有再说教，只是恶狠狠的盯着我，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还想不想做傩师了！”

想！

肯定是想！

阿妹的劫数在我身上，我要是不做傩师，二十年后必死无疑。

而且奶奶还没死，我要是不做傩师，以后也没有能力保护阿妹和老爸。

但是……“阿公，如果傩师是见死不救，还要斩尽杀绝，我、我不跟你学了！”

年幼的我，握紧了拳头，毫无底气！

阿公眯着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随后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刀，抿嘴一笑。

“细伢子，这一关……你过了！”

“我们苗族的傩师，和汉族的道士和尚一样，都要为这些枉死之人讨个公道。”

“枉死之人可怜，他们在人间的路走尽了，只能找我们，若是我们都不肯帮忙，那这世间就真的没有公道可言了。”

“人分好坏，鬼分正邪，护佑苗寨的同时，还要为枉死之人求公道，这你的第二堂课。”

我愣愣的看着阿公，似乎是还有些想不明白，阿公却拨开了面前的我。

“细伢子，死了就是死了，我送她上路，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以后你会明白的。”

“至于这孩子……非人非鬼亦非妖，留着也是个祸害。”

阿公取下肩头的牌带，在女人面前微微一礼，“你的冤枉我知道，日后会有一个交代，去吧。”

说罢，阿公轻轻一挥牌带，霎时间，绿油油的火光冲天而起，那女人便被大火吞没。

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化作一道飞灰，彻底消失不见。

至于那孩子，在大火的焚烧下，竟突然睁开了双眼，整个人就如利箭离弦一般，嗖的一下就钻进了身后的江里。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阿公也没料到，不由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他回过神来，那婴儿就已经消失不见，阿公沉吟了半天，摸了摸我的脑袋。

“细伢子，这伢子日后是个祸患，她母亲的一身怨气都给了他，日后见到了一定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