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

　　寒冬将至，朔风凛冽。大唐迎来了第二个冬天。本来应该是万物休养生息的季节，长安城里却充斥着一种紧张的气息。对于李渊的命令，文武百官丝毫不敢怠慢，更不敢有一点差错。尽管他们认为李渊这个皇帝比杨广的性情要和善很多，可半壁江山都被别人收入囊中，哪个皇帝能面不改色呢？

李渊的脸上整日愁云密布，唯一能让他不再压抑的大概就是接到了李世民渡过黄河屯军于柏壁的消息。当然，只是安营扎寨算不得好消息，但从内心深处，李渊似乎很依赖于李世民，只有李世民能让他对河东局势有足够的信心。

当日李世民率军自长春宫出发，一路向东。快要到达浦板渡口时，李世民忽然命令大军沿着黄河西岸向北行军。此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世民要从浦板渡过黄河，然后攻打夏县吕崇茂。他们似乎都忽略了山西算是李渊父子的半个家乡，李世民对山西、对河东的地形是最熟悉不过了。就连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不明白李世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直到李世民指着地图上的柏壁，又指了指旁边的两条官道，二人才恍然大悟。

时值冬月，狂风怒吼，天寒地冻。黄河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唐军从龙门渡口很快过了河，扎营于柏壁。柏壁南面是大山，北面是一马平川，不远处便是汾河。从晋阳通往关中的官道在柏壁东北一分为二。李世民驻扎于此，与宋金刚对峙，同时也守住了通往关中的要塞。

河东之战李世民必须胜，如果败了，长安城只怕也难保了……一想到这里，李渊就惊出一身冷汗。然而，令李渊更痛心的消息又传来了：永安王李孝基被刘武周杀害。李渊痛哭不止，并为此废朝三日。

当初李渊任命永安王李孝基为行军总管，统领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攻打夏县吕崇茂。初次对决，吕崇茂不敌李孝基，便去向宋金刚搬救兵。宋金刚派遣尉迟敬德和寻相二人率兵接应吕崇茂。尉迟敬德和吕崇茂里应外合夹击唐军，李孝基、独孤怀恩、于筠、唐俭及总管刘世让全部被尉迟敬德俘获。

暗夜无边，没有谁会不惧怕死神的到来。李孝基密谋逃脱失败，被刘武周杀害。关在监狱里的一众将领更是惴惴不安。独孤怀恩的部下元君实更是被吓破了胆，死死地抓住唐俭的手臂，哆哆嗦嗦地说道：“刘武周会不会把咱们都杀了...他应该不敢杀咱们吧...大人您说是不是？”

没等唐俭回话，元君实又哭哭啼啼地说道“都怪独孤尚书，他要早点行动，我们也不至于到这里。”

唐俭以为元君实被吓坏了，便说道：“独孤尚书并非主帅，即使败了也非他一人之责。”

“您有所不知，独孤尚书早就图谋起兵。他想联合王行本把河东献给刘武周，获得刘武周的支持。他再带人占领永丰仓，截断秦王的粮道。说不定以后就能入主关中了...只是迟迟不行动，才导致今日之祸。这大概就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元君实就像一个疯了的人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这样把独孤怀恩的惊天秘密和盘托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俭着实被吓了一跳，想不到一向平庸无才的独孤怀恩竟想谋反，他可是李渊舅舅的儿子，李渊待他可不薄。唐俭替李渊和李世民捏了一把冷汗，庆幸独孤怀恩没和他关在一起，也庆幸独孤怀恩被一同俘获。

尉迟敬德带着队伍，押着一众唐军将领准备北上，还军浍州。一路上，唐俭死死地盯着独孤怀恩，他一直在想着怎么能把独孤怀恩阴谋告诉李世民，可是当了俘虏，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唐俭只能盼着李世民能尽快取胜，把他解救出去，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

自南下以来，刘武周可谓是大获全胜。宋金刚更是得意洋洋地享受着每战皆胜的喜悦，或许根本没有把在柏壁屯军的李世民当成一回事。所以尉迟敬德仍然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返回浍州，也是离唐军地界最近的路。

李世民进驻柏壁一个多月，每日坚壁不出，只派人查探地形，打探宋金刚部的消息。得知尉迟敬德欲返回浍州时，李世民便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派兵部尚书殷开山和总管秦叔宝等将领带人在美良川攻其不备。

果然，毫无防备的尉迟敬德行军至美良川时遇到了唐军。只听殷开山一声令下，众将士齐冲向敌方。尚未反应过来的尉迟敬德部下大多惊慌失措，顷刻间便被唐军冲散。尉迟敬德连忙挥起长枪，一连刺中数人。秦叔宝见状立刻上前挡住尉迟敬德，二人连战数百回合始终不分上下。眼见部下死伤大半，尉迟敬德知败局已定，再无心恋战。便迅速抽身，与寻相等人骑着马仓皇逃走...

首战告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城。对于整个大唐来说，这是一次久违的胜利。李渊高兴极了，立刻表示要亲去河东，助李世民一臂之力。所有人都还沉寂在上一场战争的胜利中，李世民已经步好了下一战的局。

这一次宋金刚有点儿着急了，他开始盘算着怎样对付李世民。他想到了在蒲州王行本带领的那些誓死不愿投唐的隋军。他们可以去袭击李世民的粮道，还可以对李世民形成合围之势。于是，宋金刚命尉迟敬德和寻相二人去增援蒲州的王行本。

立功心切的尉迟敬德和寻相发誓这一次一定要成功。于是二人一路小心翼翼，加强戒备。然而，任凭二人再怎么防备，都无济于事。李世民亲自带着人连夜赶路，早已到达了他们的必经之路安邑...

这一次尉迟敬德又败了，他的部下全部被李世民俘虏了。他与寻相二人只好只身逃脱...

虽然尉迟敬德打了两次败仗，但被俘虏的唐俭等人仍然没有被释放。他们早就被尉迟敬德送到了浍州宋金刚的军营里被关押了起来。唐俭每天都在打听独孤怀恩的消息，可什么都打听不到。他想到了元君实，这个人说不定知道独孤怀恩的动向。

果然，唐俭还没有开口，元君实早就沉不住气了，兴高采烈地跑来对唐俭说：“独孤尚书逃出去了。都说王者不死，他真是有天命啊！”

这下又把唐俭吓了一跳，只要独孤怀恩还被关押着就没什么潜在危险。可是他逃出去了，那么大唐就有危险了...如果独孤怀恩真的与宋金刚勾结了，后果不堪设想...唐俭彻底坐不住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唐俭找到了一同被俘的总管刘世让...

虽然接连败于唐军手下，但一向骁勇善战的尉迟敬德并未迁怒于一众俘虏。尤其待唐俭更是礼遇有加。唐俭亦感念于此，对尉迟敬德深深一拜。对方愕然道：“何须如此？”

“将军仁善，唐俭身为俘虏，能得将军如此厚待，实乃感激不尽。”

尉迟敬德摆摆手，道：“我等各为其主，并无冤仇，理当如此，无需言谢。”

“都说将军勇猛过人，今日一见，才知道将军不仅骁勇，而且如此深明大义。”

“大人谬赞了。”尉迟敬德本无意与唐俭寒暄，准备告辞，又听唐俭说道：“眼下乾坤未定，将军就没有为自己的前途打算吗？”

“此言何意？”尉迟敬德本就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难道将军就要一直跟着宋金刚和刘武周吗？”

“你是要离间我们将帅的关系吗？”尉迟敬德带着一丝怒气质问唐俭。

唐俭马上挥挥手道：“将军不要生气，在下并非让将军背弃故主。我也向将军保证，绝不会离间将军与任何人的关系。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我更不会劝将军另投他人。”

“那大人的意思是...？”

见尉迟敬德没有了怒意，唐俭开始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若我大唐败了，将军自会前途无量。若我大唐胜了，将军可曾想过，您该何去何从？”

“这...”尉迟敬德确实没想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唐俭道：“将军不妨早做打算，为自己留条后路。”

尉迟敬德想了想，自美良川失败之后，他心里总是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战局不利的感觉，所以觉得唐俭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便问道：“大人有何高见？”

“依在下愚见，将军此时可以释放一名俘虏为由向我大唐示好。”

尉迟敬德瞪大了眼睛，误以为唐俭是让他放了自己，原来唐俭竟是...唐俭连忙解释道：“将军不要误会，我是想说您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戒备，让刘世让有机会逃脱。他前日与我说家中母亲年事已高，最近总是梦见。将军何不成全他的孝心。刘世让定会感念将军恩德，将您的善举禀告陛下，陛下亦会视您为我大唐的恩人。”

尉迟敬德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大概真的是尉迟敬德网开一面，刘世让真的逃脱了。他带着独孤怀恩欲谋反的消息，快马加鞭地往黄河边上赶。

蒲州的王行本成了一支孤军，面对唐军的围攻，他只好投降。毫不知情的李渊又让独孤怀恩镇守蒲州，这正中独孤怀恩下怀。

此时李渊已经准备渡河，要到蒲州接受王行本投降。独孤怀恩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李渊往里跳呢...

独孤怀恩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道，越是觉得有把握的事情，总会有意想不到的结局。独孤怀恩没有等来李渊，却等来了李渊的圣旨，命独孤怀恩前往黄河西岸见驾。

独孤怀恩没有多想，只吩咐所有人原地待命，以为只是李渊寻常召见，便独自一人前去见驾...

进入李渊的大帐时，独孤怀恩忽然有点心虚，他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来。但是说什么都晚了，他已经被士兵绑着跪倒在李渊面前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不知有什么罪过，还请陛下明示。”独孤怀恩故作镇静问道。

“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说出来吧？”李渊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毕竟是独孤家的人。

“陛下，臣虽愚钝，但臣从未做不利于陛下的事情呀...请陛下明察...请陛下...”独孤怀恩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啜泣道。

见独孤怀恩一味地装可怜，李渊喝道“够了！你不愿说，那朕来替你说吧。你想谋反。先是联合宋金刚断秦王粮道，但还未来得及实施你便被尉迟敬德俘虏了。你想方设法逃出去，王行本已经投降了，朕让你领蒲州，你竟不知感恩，得知朕要来督战，你还想谋害朕。朕说的对吗？”

“陛下，臣没有，一定是有人诬陷。一定是有人看陛下如此厚待臣，才这样污蔑臣的，请陛下为臣做主。”独孤怀恩仍然试图狡辩。

李渊不耐烦了，直接叫来了刘世让，把元君实对唐俭说的话全说了，独孤怀恩才承认了。

“当日朕已经到了河中间，是刘世让拦住了朕，说你要谋反。你知道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朕自认为待你不错，你为何要谋反？”李渊忍不住质问独孤怀恩。

独孤怀恩也不装了，抬起头说道：“我为什么要谋反，这要问陛下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尧君素守着河东不肯投降，我去了没有攻下来，多少人去了都没有办法，为何陛下偏偏斥责我一人。”独孤怀恩咬着牙道。

“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

“当然不是。陛下可还记得您有一次醉酒之后与我说的话吗？”

李渊忽然想起曾经宴请亲贵时跟独孤怀恩开了个玩笑，当时李渊对独孤怀恩说道：“独孤家已经出了三位皇后了，你姑母的儿子都是皇帝了，下一个皇帝会不会是你？”

“难道就是那么一句酒后玩笑话，你就要谋反？”李渊问道。

“陛下是天子，当一言九鼎。哪有什么玩笑话。你李家可以当皇帝，我独孤家为什么不行？”独孤怀恩趾高气扬地说着。

一听这话，李渊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道：“你真是无可救药。本来你要能诚心悔过，看在独孤家的份上，朕还能对你网开一面。没想到你竟全然不知悔改。”

“网开一面...？刘文静没谋反的都被判谋反罪杀了，我这真谋反的还能不杀吗？”独孤怀恩冷笑道。

李渊快要被气得发疯了，拿起茶盏就朝地上砸去...“来人呀，把这个逆贼给朕关起来...”。

后来李渊下命令处死了独孤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