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修行

　　夏雄的诞辰是在正月初二，刚好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夏云除了偷偷帮忙做菜和弹奏曲子外，也就有意无意地问那些平常只是打过招呼并没有怎么交流的家丁们那些个神仙故事.

但是大部分家丁都只是听过，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一来，人界仙家门派虽多，但大多都是外门或是小门派，修士仙师们也大多都不愿意出山，都在山里潜心修道，这二来，是看了也无什作用.

谁还没去撞过运气试着入仙家门派呢？但没被看上就基本上代表修行无望，虽说每次的人妖魔三界连同灵山天界一同举办的飞升大典是天下众生皆可观之的，但与其花那时间看还不如多干点活挣银子来的实在.

有钱人当然例外.

夏云知道家里人问不出个所以然了，所以又借着走亲加庆诞辰这个各方亲朋好友欢聚的日子，问那些从远方来这里的长辈们，夏云也是个长辈缘好的，长辈们都愿意给长得标致，又书卷气十足，并且还礼数周到的夏云讲那些自己听过或的确看过的或者经历过的事.

夏云都一一记下，有些故事有趣，夏云还会记下个大概，打算以后有时间就稍作填补修改编辑成册.

短短半天，夏云记了不少了.

可真有用、能用的情报不多.

前些年夏云还小，有客人到了就不能到前院去，没有机会问，今年夏云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机会，没想到还是没能得到更多关于仙家门派的情报.

过年的时候，夏家还是忙的，几乎没有下人去守着一直以来都极其守规矩的夏云.

夏云一抓住机会就会爬上房顶，将那目光所能及的所有道路都粗略绘制下来.

等到初七那天，夏云带着他自己绘制的粗略地图在卯时偷偷翻出围墙，走到他所绘制的地图最边缘，夏云就开始随意走动，在墙上地上做好记号，也在脑中记下一条条道路，回家后再来填补在地图上.

绘制整个小镇的粗略地图，花了夏云整整七天，等到正月十五这天，夏云一大早，不再带着地图，而是带着在教书先生走后，向父亲夏雄讨要来的一柄带鞘木剑.

就在前些天偷跑的那处墙角，夏云深吸一口气后一跃而起，先是一脚猛蹬一面墙，再借力蹬在另一面，随后再一手扣住围墙高处，一发力直接跃上墙头.

夏云站直身体，左手扶住左腰侧那柄放法很不规矩木剑，回头瞥了一眼，神色得意.

那木剑，夏云是直接把腰带拉开一点后塞进去的.

夏云拍了拍腰间的木剑，再次吸气后，纵身一跃，还做出了一个类似大鹏展翅的动作，在空中拔剑而出，顺拔剑之势凌空一斩.

很是写意潇洒的一剑了.

夏云一边站起身，一边用很别致的手法收剑，夏云收剑后双手环胸点点头，很是满意这一招拔剑与收剑.

大概是认为自己将拔刀术与剑轻松融合到一起很有天赋？

突然夏云一个猛的跨步低身，左手扶住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大喊一声:快些现形！说完后开始在巷道中如狂风般奔走.

在夏云喊出那一句时，其实是把那只正趴在巷子另一面围墙的主人家屋檐上看他的一只“小”妖吓了一跳的，可是当夏云开始瞎跑了后，那“小”妖就又继续趴下打盹，但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干脆向那个似乎是中邪的小孩追去.

就在夏云不知情的情况下，躲在夏云随身锦囊中的一枚戒指的一位老前辈悄悄施了一个法诀在夏云的木剑之上.

夏紫嫣抬头看了看在她看来绝非轻易能够翻过的围墙，既吃惊又好奇，那个比自己还矮上一头的“弟弟”居然有这样的好身手，什么时候学的？

难不成有武学宗师在自家下人之中偷偷教夏云武功？

夏紫嫣思绪延伸了一段后又收了回来，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等到弟弟回来问就是了，他不敢不说！

夏云这次没有带地图，只是想走的更远，所以就只是一直跑，是能跑到离这里最近的海边还是最近的山头全看天意.

最后夏云跑到了山上，拔剑而出，不断劈砍，似乎是在与一大群人对敌，时而还要做出躲闪或是格挡的动作.

把后面那只“小”妖给乐得不行，它甚至觉得自己一时兴起是起对了，这是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才再一次遇见的一个练剑少年……虽然似乎说是个小屁孩更贴切.

直到那个小妖以为是傻小子的人退到它所藏身的枯树边突然仰头问了句:敢问在下的剑术如何？

那身着一身墨绿色长袍的树妖先是一怔，随后展颜一笑索性撤了自身的障眼法，从树上一跃而下，宽大的袖子里不知怎的抖搂出了一柄与夏云一般模样的木剑.

那树妖小童个儿只比八岁出头的夏云高二指不到，却极为自信地啧啧道:“恕我直言，小子的这套疯魔打狗剑法耍的着实让人没眼看，要不要我教你个一招半式？”

树妖小童那种分明是自己想和别人玩却又扯不下脸皮直接去，然后找各种理由的别扭心态夏云立马摸清.

夏云反手执剑抱拳行过一礼开口对树妖小童笑言一句:“不必劳烦。”

夏云说完便一招旋转纳剑，看得树妖小童馋的不行，却只能撅起嘴“唉”的一声暗暗地表示:遗憾我的绝世剑法你学不到啰.

夏云全然不顾，径直擦肩走过，眼看着步子就要远了，树妖小童立马眼巴巴地望着夏云道:“就当陪我玩一会嘛，都已经好久没人陪我玩过了！”

夏云扭过身眉头一皱，仿佛在开始考虑了，然后很认真地说:“最多一刻钟，天要亮了，我得赶回家去！”

树妖小童立马变得神采奕奕，舞起手中的木剑，激动道:“放心！只要你陪我玩，我待会可以送你回去，‘咻’的一下，可快了！”

夏云嘴角一扬.

果不其然是修行之人！还是个闲的很没事做的修行之人.

夏云拔出木剑，向右跨出一步，略微躬身，右手执剑于腹前，左手悬停于右手曲泽之上.

“先把规矩说清楚，分输赢不分生死，输了就是输了，不许耍赖！”树妖小童很随意地用了一个姿势握剑提醒夏云.

夏云骤然间发力冲向树妖小童，转为双手握剑的夏云一记斜劈，树妖小童自然出剑想要当下这一剑，却发现那剑像是穿过了他的剑一样架在了他脖子上.

“还要来一局吗？”夏云收起剑，询问那呆住的树妖小童，眼神清澈，没有丝毫炫耀或是嘲笑的神色在里面.

树妖小童咽了口唾沫，一下子没了底气，但还是硬着头皮地说道:“再来一局！”

这次，树妖小童学着夏云方才的架势，夏云见状，只好换了一个起手式.

夏云身体微微左侧，右手抬到胸口处，手心向外握住剑，剑尖直指小童方向，左手手心抵住剑首末端.

又是一次主动进攻，夏云左手先是向上推剑首，又带动剑首向左画个弧，而剑身则是与剑柄画了个相反的弧.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单手变双手握剑的障眼法，其实夏云出的这剑的轨迹与刚才一剑完全一致，但是快了不少，树妖小童还没来得及抬剑做格挡就已经被“自左颈到右腰”的一剑斩开了.

“还要再来吗？”

“再来！”

……

“还要再来吗？”

“再来！”

……

随后接连六次，树妖小童都是输，最憋屈的点还在于双方的剑都不用碰到一起，这让树妖小童一点都没有江湖过招刀剑“铛铛”作响的感觉.

因为夏云总是一招致胜.

所以第九场，树妖小童暗中使绊子，让夏云在向他冲过来的时候脚“不小心”被枯枝“一绊”，险些扑倒在地上，他就趁机一剑打飞夏云的木剑，再一剑架在夏云脖子上，很不光彩地赢下一局.

夏云看着被那一下振得发麻的右手，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坐实了他的一个猜想.

树妖小童欢呼着再来一局，夏云只是慢慢走到一边拾起自己的木剑，缓缓入鞘，没有耍任何剑花.

收剑后的夏云右脚向前跨出一步，像是扎了个马步一般，右手握拳又松开几个来回，最后定格在松开的状态，旋即夏云身体前倾俯首，右手手肘自然靠在膝上，左手将剑鞘紧握在左胯位置.

晨风拂面，吹动树上枯枝作响不已，树妖小童看着那个有些奇怪的动作心中疑惑不已.

夏云缓缓地抬起头，视线从脚下到小童身上——一条笔直的路线！

“最后一局了！准备好接招吧！”夏云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小童只能又咽了一口唾沫后点头.

夏云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睁眼，同时左手拇指略微发力抵开剑颚露出一线剑身.

拔剑出鞘到夏云右手使出一记已经施展过两次的斜斩.

不出所料.

小童已经摸清了这一剑的路子，再不是抬剑格挡，而是迎着这一剑出手.

比力气，小童作为一位树妖，大过夏云太多了，夏云的右手直接被打得向后甩去，要不是及时右脚后撤一步稳住身形，夏云可能都被打退数步了.

可就在小童刚要涌出笑意时，夏云后撤的右脚又向前跨出一步，俯下的身体略微向前探出，那本应该在右手的木剑已经到了左手，夏云颤抖的右手呈掌状，掌心抵在木剑剑首处，剑尖直指小童咽喉.

非常简单但漂亮且致命的一招背手剑.

“最后一局，我认输……你这也太厉害了点吧？”小童这次自己认输了.

夏云直起身子收剑，脸上笑容如同远处海面上刚染上的朝阳一般.

夏云笑着回答:“承让，不过要是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小童一听立马开心的不得了，倒不是他真那么想学剑术，而是又可以名正言顺的理由找人玩了，最主要是那个人也愿意陪自己玩.

学剑术只是次要，当然学成后要是有机会见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那个练剑少年的话，可以跟他炫耀一番.

其实小童清楚，这么多年，他可能已经死了，但小童就是相信他还活着，小童宁可相信他已经修道有成，所以才不回来找自己了，都不愿意那个有趣的一根筋少年是死在了修行路上.

……

每年正月十五这天，灵溪镇总是无比热闹，比过年还要更热闹，因为临近几个村落的人这天也会来这里逛上一天.

不过今天，灵溪镇来了位从更远地方而来，一位身穿道袍的清秀男子.

他没有背负有任何行囊，一身上下的衣物却也一尘不染，丝毫看不出他有徒步跋山涉水的迹象，只有鞋底粘上些许泥渍的他，是来找寻一位树妖的.

听他的祖师叔说，几百年前在这里有一只与祖师叔结下善缘的树妖，祖师叔曾对树妖说过自己要闯一片天地，到时候名声大了，树妖就可以显摆了，就说这个现在名声震天响的人，以前比剑术从来没赢过我！到时候你就能扬名立万了！每天都会有人来拜你，你就不怕没人陪你了！

祖师叔是没能做到的，渡天劫失败了……要是能有一件好法宝，其实都是能成的.

如今他修为每天都在溃散，如果他还是个凡人那就是病入膏肓，只能等死，但他还有个夙愿就是能见那树妖小童一面向他赔个不是，自己没能让他扬名立万，没能让他不那么孤单……

小道士作为最受祖师叔关爱的徒孙，当时眼里包着泪水就要御剑南下到师兄所说的故乡寻那小妖，祖师叔拦住了，祖师叔语重心长地说道:“虽说命不久矣，但也没这么急，要是太快见到他我反而变得看不开了、不想死了，不是徒增烦心事，你慢慢去就是，要是他不愿来，就帮我求一支他结的桃花带回来，我想种在院子里再看看……再看看……”

祖师叔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榻上，笑容从来没有那么和煦和怀念，却处处透着一股落日似的悲伤.

要是到时候那小妖不愿意，我就是直接把树妖本体给刨了扛在肩上，也必须要让他走！祖师叔，我不傻，等到那支桃枝长成桃树，你早就身死道消了！既然你想看，我就一定会让你看到！张清风启程徒步前往祖师叔家乡的时候，就已经暗自下了决心.

……

这天晚上，带上面具换好衣服的树妖小童和夏云在夏紫嫣“千叮咛万嘱咐”下，极其不情愿地带上了她.

三人有小童施的法术，加上带了面具，他们有自信不被认出来.

小童其实非常好奇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快就接受他是个妖的，但他没有问.

夏云则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早早地在自己房里拿着老先生没带走的戒尺守株待兔？

今晚的灵溪镇，灯会盛大依旧，大街上人来人往，声音喧闹，汉子们的笑声，稚童们嘻嘻奔跑打闹声，勾栏瓦舍里歌舞声，商贾官员们的劝酒声，一两位先生激昂的说书声……

人群中，只有三个戴半脸狸猫面具的孩子特别显眼，因为三个孩子中个儿最高的女孩，也看着才金钗而已，另外两个看着则像是幼学都不到，可三个孩子偏偏走路时动作都极为沉稳，完全不像别的孩子那样闹腾，都是不急不慢的.

只有在看到好吃的后，三个孩子才会像孩子一般，人手一份，笑容灿烂，吃得十分开心.

一位粗衣孩童不小心撞在了一位道长身上，孩童赶忙赔礼，道长笑言一句无妨，孩童便继续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道长正了正道冠，大步流星地去往河对面，是要去一家做糖人的小摊，小摊四周围观的人中，有三位戴面具的孩子.

“这位道长，我没有伤过人，这两个孩子我也没瞒着他们，他们都知道我是妖，我只是想有人陪我过次灯会而已，你先是找到我如今根本所在的府内叫我现身，现在又追我到如此地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年轻道士心间响起一位少年的干净嗓音.

道士先是嘴唇抿出一个微笑，随即也已心声回答道:“前辈误会了，其实小道是来替师兄请你去山门相见的。”

年轻道士见树妖小童仍是做出一副埋头看糖人的样子，只好又解释道:“还记得几百年前，在你树下练剑的那个少年吗？”

小童猛得一下抬头，看向桥头笑意满满的年轻道士，道士只是微微点头.

小童的泪水如泉水般夺眶而出，他激动地对夏云与夏紫嫣说道:“对不住了，今晚就先不陪你们继续逛了！先走啦！”说完，小童便一边一把扯下面具，一边跑向年轻道士.

夏云遥遥与那道士打了个道门稽首，夏紫嫣看着夏云对那道士行礼，她也就紧跟夏云冲着年轻道士作了一揖.

年轻道士微笑着还礼，心里却已然不太平静了.

虽然不知道是个亲近道家的修道胚子，还是位生而知之的道家仙人转世，但年轻道士已经想再带一个人回山门了.

刚想要去询问那位孩子想不想和他去修行，年轻道士却一下子站定了身子，忽的，年前道士深吸一口气，咽下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

小童跑到道士身边后，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童神情一下子呆滞，笑容凝固在脸上，只有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可周围没人注意到有位白衣小童在无声哭泣.

小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用手随意糊了把脸，微微点头，旋即，道士与小童拔地而起，两道光芒在夜空中向北方去.

过完新年，人们继续开始忙碌，不过镇上有了两桩妙谈，一是元宵灯会那晚冲天而起的光束，二便是易家宅邸里的那棵老桃树不见了踪影.

这天正月十八，夏紫嫣正在做女红，夏云在旁边双手托腮看着很是百无聊赖.

“在想什么？”夏紫嫣一边引线一边询问夏云.

夏云突然把双手手掌贴在桌面上，眼中看着屋外艳阳风光突然闪烁起光芒来，神采奕奕地答道:“想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