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十二天前13

　　午后下了场雨，院子略显得泥泞，夏又离拿着干布，替老皮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老皮反应太迟钝了，在大雨落下的五分钟后，才摇摇晃晃起身往屋里钻，此时身上仍湿透，像是连甩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又离默默地替老皮倒了些食物和饮水，他看着老皮茫然的双眼，又从它眼中，看到了茫然的自己。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

夏又离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老人。

老人身形略矮、面貌丑怪，眼睛一大一小，额际还有几道伤疤，唇上一排灰白胡子倒是修剪得很整齐，腰背也十分直挺，头发堪称茂密，还绑了个歪斜的马尾。

“有事吗？”夏又离问。

丑老人一语不发，直愣愣地瞪视着夏又离，也探头望望夏又离家的院子和房屋，再望望夏又离。那尖锐的目光从他的头脸看到脚底，再扫回头脸，像是盯着一个小偷一般。

“⋯⋯”夏又离感到全身不自在，他吸了口气，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你要找谁？”

丑老人仍不回答，只是用同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夏又离。

夏又离摊了摊手，打算要关门了。

丑老人突然伸手，握住夏又离手腕。

“干嘛？”夏又离一愣，赶紧抽回手，老人却又伸手去摸夏又离的脸，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你干嘛啊！”夏又离气愤地拨开那老人的手，重重将门关上。回到客厅呆坐，他自客厅瞥向院子，大门紧闭，但他有种感觉，那丑怪老人依然在门外。

“哪来这么多怪胎？”夏又离枯坐了一会儿，心中焦虑更甚，他觉得这些怪人必定跟叔叔的日记有关。

他取出叔叔的日记，仔细翻看，对夹在日记中的照片，也一一仔细检视，他知道照片中那些地方必定都是叔叔亲身去过的。

他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夏又离看着那张叔叔背靠红砖墙的照片，双眼中散发出来的光芒。

他知道当时叔叔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让叔叔舍弃一切去追寻。

夏又离的脑袋不停地转动着，又或许，他只是想找点有趣的事来做而已。

他回房取了外套披上，想去外头走走。他出门后才想起自己的机车让人偷了，他焦恼地重重将大门甩上，低着头乱走。

他在一处巷子转角，让个年轻人挡住了去路。那年轻人体态精壮结实，在近冬的天气中，只穿着一件无袖背心，露出黝黑而结实的双臂和部分胸膛。

夏又离自然而然地向旁绕行，但那年轻人也刻意挪了挪脚步，再次挡住了夏又离。跟着，夏又离往左，那年轻人便往左，夏又离往右，年轻人便往右。

“有事吗？”夏又离停下脚步，看着那年轻人。

“没事。”年轻人笑着回答，露出洁白的牙齿，侧身让开。

夏又离这才得以向前，他不时回头观望，那年轻人吹着口哨，自顾自地走远了。

夏又离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或者说，他开始在躲避某些东西，那是一些感应，和昨晚那中年人、方才的丑老人所散发出来的同样感应。

他略愣了愣，那年轻人身上，似乎也带着同样的气息。

“他们是一伙的。”夏又离向前走着，他开始觉得这种气息一直紧跟着他。他四处张望，巷道两侧的楼房都隐隐散发出同样的气息，那令他觉得自己像是漫步在热带雨林当中，身边的树丛里藏着各式各样的野兽和食人族，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当一滴汗流入他的眼里时，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衣几乎要给不停冒出的汗浸湿了，他不再乱走，而是转身回家。

沿路上，他没有碰上年轻人或是丑老人，但是他一直觉得他们就在附近。

直到他返回家后，沉静了半晌，又变出一些镇魄犬之后，才觉得安心许多。

接下来的两周，夏又离一直处于这种怪异气氛当中，只要他一出门，不论是购物或是补习，怪异的监视感就会围绕着他。

他偶尔会在公交车上碰上那黝黑年轻人，或在补习班的厕所里和那丑怪老人一同如厕，又或是在返家的快餐店中，发现那微笑中年人在数桌之外和他享用同样的餐点。

“你们到底想干嘛？”夏又离在第八次在补习班的厕所中遇见那丑老头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么问。

丑老头只是斜了他一眼，一句话都不答，连手也没洗，便大摇大摆地离去，这让夏又离想要追上去照着他的脑袋狠狠挥上一拳。

当然，他并没这么做，而是莫可奈何地洗手，然后隔天再次和这老头一同如厕。

而第一次冲突的引爆点，是补习班下课的那个黄昏，夏又离昏昏沉沉地上了公交车，见到了一个座位，正要去坐，那黝黑的年轻人又出现了，大力拨了夏又离一把，抢先坐下那个位置，且和他在同一站下车，还在他背后走了一段路。

莫可奈何的夏又离在一条巷弄当中停下脚步，想让跟在背后的黝黑年轻人先走。

但那年轻人也刻意放缓脚步，好半晌才走过夏又离身边，同时，用肩头大力顶了他一下。

夏又离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条叫做理智的线仿佛断了，积压多日的恐慌、焦虑和愤怒终于爆发，他拉住那年轻人的肩，问：“你干嘛撞我？”

年轻人则陡然转身，面露笑意地看着夏又离，说：“啊？”

“你撞到我了。”

“有吗？”

“你们到底想干嘛？”夏又离强耐着怒火问。

“干嘛？想单挑啊？”那年轻人推了夏又离一把，跟着又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了墙角，笑着说：“是不是想打架？来，打我。”那年轻人将夏又离推到了墙角，跟着双手扠腰，深深吸气，鼓着厚实的胸膛说：“来、来，打我一拳，别打脸，我会翻脸。”

“你有病！”夏又离伸手推拨年轻人的肩头，想要离开。但那年轻人却挪移身子，挡住他去路，笑着说：“快打我，不打不让你走。”

“⋯⋯”夏又离朝着年轻人的胸口挥了一拳。这拳力道不大，但那年轻人的胸膛却比夏又离想象中还要厚实坚硬许多。

“喂，大力一点。”那年轻人噗嗤一声笑了，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夏又离右手，重重地朝自己结实的胸膛拍打，不停说着：“用点力，像个娘们似地！”

“放手！”夏又离猛地收回手，对年轻人的脸挥出一拳。年轻人撇头闪开，在夏又离还没有来得及将拳头收回时，胸腹部便中了年轻人一记结实的勾拳。

“谁教你想要偷袭我脸！来、来，我让你报仇，快还手，呼——喝！”年轻人摆出了拳击架式，左右摇晃身子，虚出几拳，跟着向夏又离轻轻击出几拳。

夏又离的腰仍然弯着，他被这精壮的年轻人方才的第一拳打在胸腹之间，几乎无法呼吸。年轻人接着而来的几记轻拳，虽然不怎么痛，却是严重的挑衅和污辱，夏又离愤然挥拳还击，但却碰不着年轻人身子。

“啧啧，不好玩。”年轻人轻盈闪远，还有如拳击选手般地左右摇晃身子，跟着大大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去。

“混蛋⋯⋯这些混蛋！”夏又离恨恨地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尽管他心中怒极，但是“混蛋”两个字已经是他骂人的极限了，在爸妈严格的管教之下，那些粗俗脏话他可不敢轻易说出口。

这天当他回家之后仍不好过，补习班的模拟考成绩让他被爸爸严厉地教训了一顿，又被妈妈苦口婆心地说教了一番。

然而当晚，他仍然没有念书。

他瞪着怒火冲冲的眼睛，仔细翻阅着叔叔的日记。这些天来，他又学会了墨绘中某些奇术，墨绘奇术一经施展，多半会变出一些动物或是植物之类的。

当中有些作用不明，也有些让夏又离大致上知道要在哪些情况底下使用，例如“镇魄”便是变出一些巴掌大小、以巴戈犬为主的小狗，作用是在鬼魂出现时狂吠，以驱走鬼魂。

“大火”、“中火”、“小火”等墨绘术变出的火焰，除了取暖之外，也可以用来扔掷鬼魂，这是夏又离某天晚上在一条街道上，撞见那流浪汉鬼魂后发现的心得——当时夏又离手中捧着小火鸟，流浪汉见了夏又离，像是见了妖怪一般要逃。

这让夏又离感到有些惊喜，原来鬼也会怕自己，他追着那流浪汉，还扔出手中的小火鸟，那小火鸟竟振翅飞了一大段，像是巡曳飞弹般击中了那流浪汉的小腿。

夏又离仿佛听见流浪汉鬼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这让他有种欣悦感，连日来被那三个怪家伙纠缠欺负的压抑像是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纾解。

但光这样还不够，他是如此势单力薄，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只是三个疯子，而是很多、很多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他得做更多的准备。于是，他花了许多时间誊写日记上每一段只字词组，加以拼凑、整理、思索，排除那些无关紧要的餐厅、景点之类的地方，终于找到一处似乎有用的地址，那是叔叔生前落脚的某处，在那儿，有与叔叔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友。

在那儿，似乎有他可以依靠的力量。

在那儿，似乎可以见识到叔叔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在那儿，似乎能够接触到叔叔日记中那个屡屡捏及的世界——日落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