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被埋黄沙

　　是夜，所有人都安寝之后，白天的晴空万里突然换了脸色，狂风骤起，飞沙走石，不少人在睡梦中被惊醒，不少侍从的帐篷被掀翻，马匹嘶鸣，有的马惊了，冲进黄沙中，转瞬就没了踪影，侍卫想去追赶，可那石子抽打在脸上像无数把弹弓齐发一样疼得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此刻公主的大帐眼看就要被掀翻。

保护公主，狂风中有人喊道。

侍卫宫女层层将公主大帐围住，前面的只能用手或者其他够得着的重物按住帐篷，不使其被风吹走。帐篷内江瑁儿和秋珞，春霁还有几名宫女侍卫也正忙着搬来床榻，镜台，甚至衣箱炭盆等物压住帐篷四周还有入口，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就这样几个人一直忙活着，已不知几个时辰。

公主，公主，快醒醒。

再次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珠儿发现自己眼睛里，耳朵里，甚至半个身子都埋进了黄沙之中，想要唤人，才发现连嘴巴里都是沙土。

公主，是奴才，江瑁儿

这是怎么了。。珠儿记得恍惚中有人喊话。

公主稍安，我等在账外替公主遮挡风沙，看守帐篷，确保公主无虞。这好像是耳边回荡起的最后一句话。

珠儿睁开眼。。见江瑁儿跪在自己面前，向四周望了望，帐内昏暗不已，帐篷已经塌了半边，向左右看看，秋珞正躺在自己旁边，身上全是沙土。

秋珞，秋珞，珠儿轻声唤着秋珞，快醒醒。

一阵猛烈地咳嗽，秋珞醒了过来。

公主，公主，没事吧。秋珞坐起，一边轻轻咳着，一边轻拍着公主身上的沙土，另一边江瑁儿又摸索着唤醒了几个侍卫宫人。

春霁呢，怎么没见春霁？珠儿问道。

有人在黑暗中一阵摸索。

好一会，公主，春霁在这呢，江瑁儿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春霁在哪？受伤了没有？

珠儿匍匐着挪了过去，只见被掩埋的另一半大帐的土沙堆中，一只满是泥土的手伸在外面，那手腕上戴着的正是珠儿赏赐春霁最爱的白玉镯。

快拉她出来。珠儿急道。

江瑁儿没有动，不中用了，江瑁儿哭腔道。

怎么就不中用了，秋珞伸手拉住春霁就往外扯，可一扯动，那土堆便开始崩塌，大帐内一阵灰土飞扬，似乎有进一步坍塌的危险。

秋珞吓得赶紧收住了手。

公主，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这里太危险，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有一个侍卫摸样的人说道。

黑暗加尘土实在看不清人。

你们几个都是谁。江瑁儿问道

末将是神都侍卫营班领张齐。

奴才是杜仲。

奴婢是香果。

奴婢是彩娥。布满灰尘的大帐中有人应声回道。

怎么回事？。。珠儿茫然道。

回禀公主，昨夜沙尘骤起，我们的车队被袭击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公主稍安，大家检查一下周围，看看哪能离开。顺便再看看还有什么能拿上的，能用得着的轻便物品，小心不要触动土堆，张齐喊道。

珠儿蹲下身去，春霁，怎么会不在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拿着外衣要给我加衣服，珠儿一时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一双眼直直地瞅着江瑁儿发愣。

江瑁儿低下了头。

公主，门被掩埋了，帐篷四周看样子都是泥土，我唤了几声不见有人应，看来我们得想别的办法了。张齐递过一个水袋，公主先喝点水。

水，你们再找找哪里能出去，再找找水袋，干粮这些物品，小心一点。江瑁儿说道。

公主，看来只有顶上能试试，四周已被沙土封死。我刚刚踩着几个衣箱上去，用手试着推了推顶棚，似乎还有松动的迹象，眼下也只有这条路能试试了。张齐说。

那我们就从这里出去。

可是，要切开大帐顶部，外面的沙土势必会塌陷进来，不知道会有多少沙土，到时大家一定不要惊慌。

众人都点了点头。

你先上去，你力气大，你上去以后把我们一个一个再拉上去。江瑁儿一边用衣袖拍打着灰尘，一边说道。

嗯，水袋和干粮，准备好，其他重物一概不要。

叠好了几个衣箱，张齐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拔出身上随身携带的佩刀举过头顶，随后向四下望了望，准备好了吗？

记住，有沙土滑落也不要惊慌，到时我先把公主拉上去，然后是江总管，然后会把你们一一拉上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齐一手拿刀小心地划过帐篷，一手轻轻地托举，果然，随着划开的口子越来越大，沙土纷纷掉落，众人皆是心惊不已，急忙往旁边闪躲，还好只一小会沙土便停止了掉落，阳光洒了进来。

快，再拿衣箱。张齐扭回头说道。

众人又垫高了两个衣箱。只见张齐爬了上去用力往外一窜，人消失在了帐篷外。

张班领，张班领。江瑁儿呼唤道。

可是没有人应答。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又隔了一会，一条绳索扔了进来。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公主快请。

珠儿没说话，而是来到春霁的身边，轻轻蹲下，轻声唤道，春霁，春霁。。

春霁。。。

春霁。。走了。。？

那个自小陪自己长大的春霁，那个这次出宫本想把她许配嫁人而却要执意随自己出塞的春霁，那个爱笑的春霁，走了。。

珠儿小心翼翼地摘下春霁手腕上的玉镯，揣进怀里。

春霁，你不能陪着我，让你的玉镯继续陪着我罢。

公主，快。江瑁儿拉过珠儿。公主，此地危险，春霁一定希望公主安好。

江瑁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公主，慢慢地爬到箱子顶部。幸好公主也是从小接触刀马，很是轻盈，拽着绳子，又在众人的托举之下，几下便被拉出了帐篷。

公主没事吧。张齐问道。

没事。珠儿望着刺眼的阳光，好一会才缓过来，摸了摸怀里的镯子，忽觉一阵胸口疼。

只见一根绳子被张齐绑在了一匹马的身上，另一端甩进帐篷里，而张齐正坐在马上驱赶马匹往外拖拽。然后只见几个水袋，几个装着干粮的背囊，还有那双东珠云履，一一被扔出了帐篷，随后秋珞被拉着，江瑁儿在下面托着，也被拉了出来，随后江瑁儿，杜仲也被拖了出来。

就剩下香果和彩娥了。

我害怕，彩娥姐姐，你先上去吧。香果望着越掉落越多的沙土，怯怯地往后躲。

别怕，我在下面托着你，你看公主她们都已经在上面等咱们了。

好，我听姐姐的。

香果小心地爬上衣箱，拽住绳子，上面的几人猛地往外拉，下面彩娥也跟着爬了上去，托住了香果，眼看香果就要被拉了上去。可就在此时，帐篷突然塌了，大量的沙土瞬间向下倾砸，上面的人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幸好，香果紧紧攥着绳子没有撒手，大家一起使力，香果从沙土里被拖了出来，而之后那个洞口瞬间就消失了。

彩娥，彩娥。众人大惊。

快去看看，还有人在下面。珠儿急道。

不可，张齐拦道。这下面恐埋的都是我们的帐篷马车，不知道踩到哪里还会塌陷。公主不能再冒险。不仅如此，我们都要万分小心。

彩娥姐姐，彩娥姐姐，香果刚刚还被吓得瑟瑟发抖却见彩娥还在下面，跪下大哭道，是你让我先走的，都是我害了你。

哭声实在是闻者鼻酸，众人皆垂下了头。

珠儿抬起头向四周望去，这是昨天车队停下的地方？昨天这里还有一千余名宫人侍卫，有望不到头的车马，帐篷，有篝火，炊烟，有人声。可现在。。只有黄沙，砾石以及零散着半掩在黄沙中的帐篷碎片，衣物，各类杂物，一片狼藉。可是人影却再无半个，就好像这些人从未来过。。

我们的人呢。。。珠儿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看来就只剩我们几个人了。张齐望了望四周。

昨夜狂风起时，所有的宫人侍卫都守在了公主帐外，末将也是奉命前来保护公主，想来，是他们挡了住大部分风沙，公主的帐篷才没有坍塌，而他们。。。

都在我的帐外。。珠儿失魂落魄，一个站立不稳。张齐赶紧下马，众人忙把珠儿扶上了马。

一定还有活着的人。。

不会有了。。下面的话张齐没说，活埋是不会有人生还的。想当年在沙场上，处理战俘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活埋，比什么刀枪都有效。

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有帐篷的保护，张齐眼光一垂，而且，就算有，也顾不了了，眼下我们已是自身难保，公主刚刚也看到了，现在这里处处都是流沙，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公主心痛，怜悯宫人，属下怎会不知，属下又何尝不是，下面埋的都是我的朋友。。。

几个人听闻此言，哀恸不已。。

杨将军，春霁，彩娥，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人。。。

可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应该护着公主赶紧离开这里。张齐提高了声音，我们出去的时候一路呼唤，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如果有，我们到时再想办法。

就依将军所言。珠儿此时已好似行尸走肉。

可是，怎么出去？

望着众人满脸的绝望，张齐想了想，这匹马之所以没有被掩埋，想来是昨夜惊了挣脱了车架，今天又跑了回来，这是在雁门关换过的马，老马识途，我们就跟着这匹马走，一定能走出去。

众人听闻，纷纷点头。

把水袋干粮全都背在身上。一定要小心，记住，只走这匹马走过的路径。

张齐拍了拍马屁股，众人紧随其后。

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还有人吗？。。

还有没有人？。。

呼唤声此起彼伏。。。

可只有黄沙回应。

走出了很远，连那些物品也渐渐消失了。众人才停了下来。

是暂时安全了吗。。

一众人站定回首望去，一片黄沙，只有黄沙。

没有活着的人了。。珠儿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伏在马背上，痛哭失声。其余的人望着那一片荒凉，也抹起了眼泪。哀声恸哭了起来。

好一会，珠儿伏在马背上，已是呜咽无声，张齐说道，公主节哀，昨夜风沙，实在不是人力所能抵挡，是公主福泽庇佑，我等几个才能侥幸活命。公主切莫哭坏了身子，这些人本就是为保护公主而来的，这本就是他们的使命，公主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这些宫人侍卫才没有枉送了性命。

请公主保重贵体。张齐说完，倒身便拜。众人听闻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请公主保重贵体。

过了许久，珠儿止住悲声，擦了擦眼泪，是啊，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我的命是那一千个人换来的。想到这，环顾了下四周，见不远处有一片焦黑色的山脊，在一片黄沙中格外突兀，然后下马，朝着刚走过的那片黄沙，跪了下来，拜了三拜，暗自念到，我一定会活着走出去，你们暂且安身于此，他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来寻你们，请保佑我们平安走出去。

然后站起身来，语气低沉坚定，张齐，你经验丰富，办事又很稳妥，我们一行人今后都听你安排，江瑁儿，你把刚刚沿路拣到的物品整理一下，按轻重分配给大家，不知道还要几天，水和粮食一定要节约着用，大家坚定信心，我们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是。众人领命

秋珞抬眼望向公主，只见珠儿的眼神里已然没有了哀痛软弱，平添了几分坚强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