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盘根错节
书名:澜起血色大明 分类:历史 作者:松风览云 更新时间:2025-05-14 00:41:40
1449年的草原之夜,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杭爱山脉的雪峰上,将连绵的山脊镀上一层冷冽的银光。也先解开厚重的狼裘大氅,露出腰间用鹿皮包裹的物件。他的手指在粗糙的鹿皮上摩挲片刻,才缓缓揭开,露出一方残缺的玉玺。
火堆旁的老萨满抬起浑浊的眼睛,骨杖在炭火中轻轻一挑,几颗火星腾空而起,在空中诡异地悬浮,勾勒出扭曲的卦象。那些火星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却在最后一颗星的位置突然熄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夜风中。
"当九块碎片重聚,天命将再次转移。"老萨满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的瞳孔中倒映着玉玺上残缺的螭龙纹,"瓦剌的雄鹰会掠过黄河,明狗的龙椅将染上鲜血。"
也先的指尖抚过玉玺的缺口,那里残留着焦黑的痕迹。二十年前,当他还是个少年时,曾随父亲南下劫掠。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他亲眼看见后唐末帝李从珂抱着这方玉玺冲上玄武楼,烈焰舔舐着金丝楠木栏杆,将"受命于天"四个篆字烧成扭曲的炭条。但萨满说,真正的玉玺永远不会真正毁灭,它只会碎裂成九块,散落四方,等待天命之人将它们重新集齐。
"第三块了。"也先将玉玺重新包裹好,系回腰间,"居庸关的守将手里有一块,应天府有两块,还有三块下落不明。"
老萨满将骨杖插入火堆,搅动炭火:"明廷的皇帝正在大同巡边,这是个好机会。但记住,大汗,玉玺只是引子,真正的天命在于人心。"
也先站起身,狼裘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望向南方,那里是绵延千里的明朝疆土。"人心?"他冷笑一声,"汉人早已忘记什么是真正的勇武。他们的皇帝沉迷酒色,大臣们争权夺利,边关守将贪生怕死。这样的王朝,不配拥有天命。"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应天府。
脱脱不花抚摸着案头的鎏金玉玺,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这是白莲教用五百两黄金打造的赝品,玺钮上的盘龙在烛火中泛着诡异的光泽,龙眼处镶嵌的两颗红宝石在灯光下如同滴血。
"可汗,密报。"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呈上一卷竹筒。
脱脱不花展开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瓦剌大军已逼近居庸关,而我们的英宗皇帝还滞留在大同赏花。真是天助我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应天府繁华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星河倾泻。"好个一石二鸟。"脱脱不花将玉玺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半寸,"让汉人自相残杀,草原的雄鹰才能翱翔九天。"
"白莲教那边..."黑影欲言又止。
"继续盯着他们。"脱脱不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些江湖术士以为能用假玉玺糊弄我,殊不知他们才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转向书架,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块残缺的玉玺碎片,上面的"天"字只剩下一半。"也先以为只有他知道玉玺的秘密,却不知我脱脱不花手中也握有碎片。"他低声自语,"天命?呵,天命不过是强者手中的玩物。"
居庸关的城墙上,守将周世显望着北方渐起的尘烟,眉头紧锁。副将匆匆跑来:"将军,探马来报,瓦剌先锋距关不足五十里,兵力约三万。"
周世显握紧腰刀:"传令下去,全军戒备,点燃烽火,向京师求援。"他顿了顿,"还有,派人去大同,务必让陛下速速回銮。"
副将面露难色:"将军,大同那边...陛下正与王振公公狩猎取乐,恐怕..."
"混账!"周世显一拳砸在城垛上,"边关告急,皇帝却在狩猎?"他深吸一口气,"罢了,先守住关隘再说。居庸关若失,京师门户洞开。"
夜幕降临,周世显在营帐中研究地图时,亲兵进来禀报:"将军,外面有个道士求见,说是有关乎大明存亡的要事相告。"
周世显皱眉:"道士?这节骨眼上..."他思索片刻,"带他进来。"
来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背着一个破旧的布囊。他一进帐就直奔主题:"将军,贫道此来是为送一样东西。"说着从布囊中取出一个木盒,"此物关乎天命,请将军务必妥善保管。"
周世显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温润的白玉碎片,上面刻着一个残缺的"命"字。他心头一震:"这是..."
"传国玉玺碎片。"老道压低声音,"瓦剌也先已得三块,若集齐九块,天下易主。此块乃贫道师门世代守护,今日特来交付将军。"
周世显手指微颤:"道长为何信我?"
老道目光炯炯:"因为将军眼中还有忠诚二字。记住,玉玺现世,天下大乱。真正的天命不在玉玺,而在..."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将军!瓦剌人夜袭!"亲兵冲进来大喊。
周世显抓起佩刀,再回头时,老道已不见踪影,只有那块玉玺碎片静静躺在木盒中,在烛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与此同时,应天府的白莲教总坛内,烛火通明。教主徐鸿儒跪在一尊神像前,身后是数十名身着白衣的信徒。
"玉玺碎片已有下落。"徐鸿儒声音低沉,"脱脱不花以为我们是他手中的棋子,却不知我们才是执棋之人。待九块碎片重聚,新朝将立,白莲净土将降临人间!"
信徒们齐声诵经,烛火突然无风自动,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群魔乱舞。
而在草原深处,也先的大帐内,一个黑衣人跪地禀报:"大汗,居庸关守将周世显手中确有一块碎片,还有..."
"还有什么?"也先眯起眼睛。
"白莲教似乎也在收集碎片,他们与脱脱不花有勾结。"
也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野性:"好!越乱越好!传令下去,明日全力攻打居庸关。我要让明朝皇帝知道,他的天命已经到头了!"
月光下,三方势力如同三头饿狼,围绕着传国玉玺这块肥肉,各自露出了獠牙。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块被周世显收起的玉玺碎片,正微微泛着红光,仿佛有生命般脉动着...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破败的庙宇间打着旋儿。周世显裹紧了身上的棉袍,抬头望了望天色。暮云四合,看来今晚又要下雪了。他加快脚步,想在天黑前赶回京城。
"这位公子,请留步。"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周世显猛地回头,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站在破庙的阴影处。老道士身着灰色道袍,面容枯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奇异的光彩。
周世显警惕地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道长有何贵干?"
老道士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贫道观公子面相不凡,乃天命所归之人。此物与公子有缘,今日便赠予公子。"
布包打开,露出一块约莫拇指大小的玉片,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周世显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指尖刚触及玉片,一股奇异的暖流便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这是..."
"大明国玺的碎片。"老道士的声音突然变得庄严肃穆,"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传国玉玺也随之碎裂。此乃其中一片,蕴含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周世显心头一震。他虽只是兵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但也听说过传国玉玺的传说。据说得玉玺者得天下,自秦汉以来便是皇权正统的象征。
"道长为何将此贵重之物赠我?"周世显谨慎地问道,同时仔细观察手中的玉片。玉片呈不规则的三角形,表面刻有模糊的纹路,在暮色中确实泛着微弱的红光,如同有生命般微微脉动。
老道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望向渐暗的天空。"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只需记住,玉玺择主,非人力可为。当白莲绽放,新朝将立之时,此物自会指引公子前路。"
周世显正欲再问,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卷起漫天尘土。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老道士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周世显四下张望,破庙周围空无一人。若不是手中的玉片仍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回到位于城南的家中,周世显立刻闩上门,点燃油灯,仔细端详那块神秘的玉玺碎片。在灯光下,玉片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质地,内部似有红色液体流动。他试着用刀尖轻刮,玉片却纹丝不动,连划痕都没留下。
"莫非真是传国玉玺的碎片?"周世显喃喃自语。
他忽然想起祖父留下的《周氏秘录》,连忙从书箱底层翻出那本已经泛黄的家传手稿。祖父周瑄曾是正统年间的兵部尚书,亲身经历了土木堡之变。周世显快速翻阅,终于在末章找到了相关记载:
"...英宗亲征,携传国玉玺同行。土木堡兵败,玉玺遗失。有传言称玉玺已碎,碎片散落民间。又闻白莲教众暗中收集,欲借玉玺之力改朝换代..."
周世显的手指微微发抖。白莲教!这个自元末就活跃于民间的秘密教派,一直以"弥勒降世,新朝将立"为口号,屡次发动叛乱。若他们真的在收集玉玺碎片...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片,那红光似乎比刚才更强烈了一些。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他将玉片贴近额头。刹那间,一幅幅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金戈铁马,血染沙场...一位身着龙袍的帝王手持完整的玉玺,玉玺散发出耀眼的红光...白莲教徒跪拜在一面白色旗帜下,旗帜中央绣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啊!"周世显猛地将玉片从额头移开,大汗淋漓。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更可怕的是,他竟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这玉片有古怪。"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决定明日去兵部查阅更多关于白莲教的档案。
然而,命运似乎另有安排。
次日清晨,周世显刚出门,就被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
"周主事,久仰大名。"男子拱手行礼,笑容和煦,"在下李慕白,翰林院编修。听闻周主事精通兵法,特来请教。"
周世显心生警惕。他虽在兵部任职,但只是小小主事,何来"精通兵法"之说?而且此人眼神飘忽,笑容也显得刻意。
"李编修过誉了,周某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李慕白却不依不饶,压低声音道:"周主事昨夜是否得了一件...会发光的物件?"
周世显心头剧震,手不自觉地摸向怀中玉片所在的位置。李慕白见状,笑容更深:"看来传言不虚。周主事,此物关系重大,不如借一步说话?"
犹豫片刻,周世显点了点头。两人来到附近一家茶楼,李慕白要了间雅室。
"周主事可知手中之物来历?"刚坐下,李慕白就开门见山。
周世显决定试探:"不过是一块会发光的玉石罢了,有何稀奇?"
李慕白摇头:"非也非也。此乃天启玉玺碎片,蕴含着改天换地的力量。白莲教主徐鸿儒已收集了三块,正四处寻找余下碎片。"
"白莲教!"周世显故作惊讶,"李编修与白莲教有何干系?"
李慕白神秘一笑,忽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个小小的莲花纹身。"实不相瞒,在下乃白莲教京城分坛执事。周主事手中的碎片,正是教主所需。"
周世显猛地站起,手按刀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招揽朝廷命官入邪教!"
"周主事且慢动怒。"李慕白不慌不忙,"令祖父周瑄大人,当年也曾与我教有过...合作。"
"胡说八道!"周世显怒喝,心中却想起《周氏秘录》中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
李慕白从怀中取出一封已经泛黄的信笺:"周主事不妨看看这个。"
信笺上的字迹周世显再熟悉不过——正是祖父的亲笔。内容大致是周瑄与某位"徐先生"商讨如何利用"天启之物"辅佐新君云云,落款日期是正统十四年秋,正是土木堡之变后不久。
"这..."周世显一时语塞。
"周主事,"李慕白的声音忽然变得蛊惑,"玉玺择主,非人力可为。你手中的碎片选择了你,这是天命。白莲净土即将降临,新朝将立,何不顺应天意?"
周世显感到怀中的玉片突然变得滚烫,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但这次更加清晰:他看见自己站在高台之上,下方是跪拜的万千民众,手中捧着完整的玉玺...
"周主事?"李慕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周世显深吸一口气:"我需要时间考虑。"
李慕白满意地点头:"三日后子时,西郊白莲庵,教主将亲自展示玉玺神力。届时希望周主事能携碎片前来。"说完,他起身离去,留下周世显一人坐在雅室中,心绪难平。
接下来的两天,周世显如坐针毡。玉玺碎片时冷时热,似乎在与他"交流"。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他手持玉玺,统率千军万马,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王朝...
第三天傍晚,周世显终于下定决心,要去白莲庵一探究竟。他换上便装,将玉玺碎片贴身藏好,腰间暗藏短刀,向西郊出发。
白莲庵位于西山脚下,外表看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尼姑庵,但周世显刚靠近,就察觉到异常——庵外树林中暗哨密布,若非他受过专业训练,几乎难以发现。
"周主事果然守信。"李慕白从阴影中走出,做了个请的手势。
庵内别有洞天。穿过几重院落,李慕白带周世显来到一处地下密室。密室中央是个圆形祭坛,周围站着数十名身着白袍的信徒,所有人胸前都绣着莲花图案。
祭坛上,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正在对信徒们讲话。他声音洪亮,言辞极具煽动性:"...大明气数已尽,弥勒降世,白莲净土即将降临!天启玉玺将指引我们建立新朝!"
"那就是徐鸿儒,"李慕白低声介绍,"白莲教当代教主。"
徐鸿儒似乎感应到了周世显的到来,突然转头看向入口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周世显感到一阵眩晕,怀中的玉玺碎片剧烈发烫。
"欢迎,天命之人。"徐鸿儒张开双臂,"你的到来,预示着玉玺即将完整!"
周世显强自镇定:"徐教主此言何意?"
徐鸿儒大笑,从怀中取出三块玉片。在烛光下,那些玉片与周世显手中的如出一辙,同样泛着诡异的红光。
"天启玉玺共分五块,我已得其三,加上你手中的一块,只差最后一块,就能重现玉玺神力!"徐鸿儒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届时,白莲净土将降临人间,而我等将成为新朝的开国元勋!"
周世显心跳加速。他本是为了探查白莲教阴谋而来,但此刻,面对徐鸿儒手中的玉玺碎片,他感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怀中的碎片似乎在欢呼雀跃,催促他与另外三块合而为一。
"周主事,"徐鸿儒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你可知道为何玉玺碎片会选择你?因为你的血脉中流淌着守护者的力量。你的祖父周瑄,曾是上一任玉玺碎片的守护者。"
周世显震惊不已:"这不可能..."
"事实胜于雄辩。"徐鸿儒走下祭坛,向周世显伸出手,"加入我们吧。当玉玺完整之日,你将获得无上的权力和力量。这不正是你梦中所见吗?"
周世显浑身一震——徐鸿儒怎会知道他的梦境?
就在他犹豫之际,怀中的玉玺碎片突然自行飞出,与徐鸿儒手中的三块碎片在空中汇聚。四块碎片相互吸引,发出刺目的红光,将整个密室映照得如同血海。
所有信徒都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周世显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体内,耳边响起无数低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诉说着同一个词:"权力...权力...权力..."
"看到了吗?"徐鸿儒在红光中大笑,"这就是玉玺的力量!它能实现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周世显的视野被红光充满,恍惚间,他看见自己身着龙袍,接受万民朝拜...但下一刻,画面突变,他看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手持完整玉玺的...他自己。
"不!"周世显猛地摇头,强行挣脱那种蛊惑。他隐约意识到,玉玺的力量并非单纯的赐予,而是在放大持有者内心最黑暗的欲望。
"周主事,"徐鸿儒的声音变得阴冷,"你已经体验到玉玺的力量。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是加入我们,共享荣华富贵;还是...死在这里?"
密室中的气氛骤然紧张。周世显看到周围的信徒已经拔出兵器,封锁了所有出口。四块玉玺碎片仍在空中旋转,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红光,仿佛在等待他的决定。
正统十四年秋,通州运河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像一层轻纱覆盖在水面。脱脱不花的运粮船队昨夜在此沉没的消息,天刚亮就传遍了整个通州府。岸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是瓦剌人的奸细凿穿了船底..."
"嘘!小声点,让官府的人听见,小心你的脑袋!"
通州府尹许瀚文站在岸边,眉头紧锁。他三十出头,面容清癯,一袭青色官袍被晨风吹得微微摆动。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江山风雨飘摇,瓦剌大军压境,京城危在旦夕。这脱脱不花是蒙古贵族,名义上归顺大明,如今他运送军粮的船只沉没,其中必有蹊跷。
"大人,潜水摸捞的士卒已经下去了。"通州府衙的师爷王德才凑过来低声禀报。
许瀚文点点头,目光落在浑浊的水面上。几个赤膊的士卒腰间系着绳索,深吸一口气后扎入水中。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约莫半炷香时间后,绳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上来了!"岸上有人喊道。
几个士卒浮出水面,中间两人吃力地抬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件。等他们游近岸边,许瀚文才看清那竟是一尊青铜鼎,约三尺高,通体覆盖着水藻和淤泥,但依然能看出其古朴厚重的形制。
"大人,这鼎卡在船舱最底层,差点搬不上来。"一个士卒喘着粗气报告。
许瀚文心头一震。运粮船上怎会有青铜鼎?他快步上前,顾不得鼎身湿滑肮脏,伸手抚去鼎腹上的淤泥。随着他的动作,一行行古老的铭文逐渐显露出来。
"这是..."许瀚文的手指微微发抖,"金文?"
他自幼跟随祖父学习金石之学,对古文字颇有研究。这青铜鼎上的铭文虽因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出是晚唐时期的文字风格。更令人震惊的是,铭文内容记载的竟是后唐末帝李从珂自焚前的场景!
"大人,这鼎..."王师爷凑过来,却被许瀚文抬手制止。
"所有人退后十步!"许瀚文厉声命令,目光却未离开鼎腹铭文。待众人退开后,他才低声对王师爷道:"立刻封锁消息,这鼎上的内容若传出去,恐会引起轩然大波。"
王师爷面露疑惑,但还是迅速安排衙役驱散围观百姓,只留下几名心腹士卒把守现场。
许瀚文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绢,小心擦拭鼎腹。随着铭文逐渐清晰,一段尘封数百年的秘史在他眼前展开:
"清泰三年闰十一月二十六日,帝知大势已去,携传国玉玺登玄武楼。石敬瑭兵临城下,帝仰天长叹'天不佑唐',遂举火自焚。玉玺入火,顷刻间裂为九块,化作金乌投入九霄,自此人间再无真玺..."
许瀚文倒吸一口凉气。传国玉玺乃秦始皇用和氏璧所制,历代视为正统象征。正史记载李从珂自焚时玉玺失踪,后世多认为是被石敬瑭所得。但这鼎上铭文却说玉玺碎裂成九块化作金乌飞散?这完全颠覆了历史记载!
"大人,这鼎该如何处置?"王师爷小心翼翼地问道。
许瀚文沉思片刻,低声道:"先秘密运回府衙,我要仔细研究。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外传。"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许瀚文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锦衣卫飞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容冷峻。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裴琰,奉皇命前来调查沉船一事。"来人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透着久经沙场的锐气。
许瀚文心头一紧。锦衣卫怎会来得如此之快?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青铜鼎,拱手道:"下官通州府尹许瀚文,正组织人手打捞沉船物资。"
裴琰锐利的目光扫过现场,在青铜鼎上停留了片刻。"许大人,那是何物?"
"不过是沉船中的一件古器,下官正要带回府衙查验。"许瀚文语气平稳,但手心已沁出细汗。
裴琰走近青铜鼎,伸手抚过鼎腹铭文。许瀚文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几个关键字上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此物关系重大,本官需带回北镇抚司。"裴琰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许瀚文心中一沉。若青铜鼎被锦衣卫带走,铭文中的秘密恐怕再无见天日之时。他正欲争辩,却见裴琰从怀中取出一道手谕。
"皇命在此,沿途官府需全力配合锦衣卫办案。"
许瀚文接过手谕细看,确是司礼监批红,加盖了皇帝宝印。他暗自咬牙,却不得不低头:"下官遵命。"
裴琰挥手示意随从搬运青铜鼎,转向许瀚文道:"许大人精通金石之学,不如随本官一同研究这鼎上铭文?"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许瀚文一怔。他仔细打量这位锦衣卫千户,发现裴琰眼中并无敌意,反而带着一丝探究的神色。
"下官荣幸之至。"许瀚文谨慎应答。
当夜,通州驿馆内灯火通明。青铜鼎已被清洗干净,放置在厅堂中央。裴琰屏退左右,只留许瀚文一人在侧。
"许大人,这鼎上的铭文,你怎么看?"裴琰开门见山。
许瀚文斟酌词句:"铭文记载后唐末帝李从珂自焚时,传国玉玺碎裂成九块化作金乌飞散,与正史记载大相径庭。"
"你认为这是真是假?"
"下官不敢妄断。但从青铜鼎的形制和铭文风格看,确是晚唐之物。若为真,则传国玉玺并非失踪,而是..."许瀚文顿了顿,"而是化整为零,散落人间。"
裴琰目光炯炯:"许大人可曾想过,为何这鼎会在脱脱不花的运粮船上?"
许瀚文摇头:"这正是下官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裴琰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布,在案上展开。那是一幅古老的地图,标注着九个方位,每个方位上都画着一只金乌的图案。
"这是我裴家世代相传的《金乌寻踪图》,"裴琰低声道,"记载着传国玉玺九块碎片的下落。"
许瀚文震惊地望着地图,又看向裴琰:"裴千户是...?"
"先祖乃后唐禁军统领,奉命守护玉玺秘密。"裴琰的目光变得深邃,"李从珂自焚前,将玉玺秘密托付给先祖。先祖将玉玺碎裂的真相铸于青铜鼎中,又绘制此图,世代相传,等待有朝一日能集齐玉玺碎片,重现真玺。"
许瀚文心跳加速,一个惊人的念头闪过脑海:"脱脱不花运送此鼎,莫非也是为了寻找玉玺碎片?"
裴琰点头:"瓦剌人野心勃勃,若让他们得到传国玉玺,必会借此宣称天命所归。如今大明新败于土木堡,皇上被俘,江山危如累卵。若玉玺落入瓦剌之手..."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裴琰反应极快,瞬间拔刀劈向窗棂。一道黑影闪过,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偷听!"裴琰脸色骤变,"许大人,此事已不能耽搁。我们必须先一步找到玉玺碎片!"
许瀚文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裴千户可认得此物?"
裴琰见到玉佩,瞳孔微缩。玉佩上雕刻着一只展翅金乌,与他家传地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我祖父留下的遗物,"许瀚文道,"他临终前告诉我,许家祖上乃后唐史官,奉命记录玉玺真相。这枚玉佩是信物,与守护者家族相认。"
裴琰肃然起敬,郑重抱拳:"原来许大人是史官后人。如此说来,我们两家先祖早有约定,共同守护玉玺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传国玉玺的秘密沉寂数百年,如今因这尊青铜鼎的出水而重现人间。而他们,将成为揭开这一历史谜团的关键人物。
正当两人准备详谈时,驿馆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王师爷惊慌的喊声:"大人!不好了!府衙遭人纵火,您收藏的那些古籍全都..."
许瀚文脸色大变。他府衙中收藏着祖父留下的《金石考异》,里面很可能有关于玉玺的更多线索!
"调虎离山!"裴琰握紧绣春刀
永乐十八年秋,北疆的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墨勒住缰绳,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上。作为锦衣卫百户,他对危险有种近乎本能的嗅觉。
"大人,怎么了?"副手赵诚驱马靠近,低声问道。
沈墨没有立即回答。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血色,远处山脊线上,几个黑点正快速移动。太远了,看不清是什么,但那绝不是野兽。
"有埋伏。"沈墨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戒备。"
三天前,他接到指挥使密令,护送一件青铜鼎前往大同府。密令中没说这鼎的来历,只强调事关重大,务必亲自押送。现在想来,这任务处处透着蹊跷。
队伍刚调整好阵型,远处的黑点已清晰可见——是骑兵,至少二十骑,正以楔形阵朝他们冲来。沈墨瞳孔一缩,那些骑兵的装束他再熟悉不过。
"瓦剌人!"赵诚失声叫道。
沈墨心头一紧。瓦剌骑兵为何会出现在大明境内?而且看方向,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
"结圆阵!保护青铜鼎!"沈墨厉声喝道,同时抽出绣春刀。十二名锦衣卫迅速围成一个圆圈,将载有青铜鼎的马车护在中央。
瓦剌骑兵转眼即至。第一轮箭雨落下时,沈墨挥刀格开两支直奔面门的箭矢,耳边传来两声闷哼——两名手下中箭倒地。
"杀!"
骑兵冲入阵中,弯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沈墨侧身避过一记劈砍,反手一刀刺入那名骑兵的肋下。热血喷溅在他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战斗短暂而惨烈。锦衣卫虽个个武艺高强,但面对数倍于己的瓦剌精锐骑兵,很快陷入苦战。沈墨接连斩杀三人,左臂也被划开一道口子。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心沉了下去——还站着的锦衣卫已不足五人,而瓦剌骑兵仍有十余骑。
"大人!他们目标是青铜鼎!"赵诚满脸是血,指向正被两名瓦剌人拖走的马车。
沈墨怒吼一声,正要冲过去,脑后突然一阵剧痛。世界天旋地转,他重重摔在地上,最后的意识里,是一双走近的皮靴和模糊的瓦剌语。
头痛欲裂。沈墨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一根木桩上。这是一顶宽敞的帐篷,地上铺着兽皮,中央的火盆噼啪作响。
帐篷门帘被掀开,一个身材肥硕的瓦剌首领走了进来。他穿着精致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浓密的胡须下是一张略显浮肿的脸。
"醒了?"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说道,"我是脱脱不花。"
沈墨心头一震。脱脱不花,瓦剌三大首领之一,现被推为大汗。以狡诈残忍著称。他强忍头痛,冷冷道:"瓦剌与我大明有和约,阁下此举是何意?"
脱脱不花大笑,笑声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和约?那不过是暂时的休战罢了。"他走到沈墨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更好奇的是,锦衣卫百户亲自护送一个青铜鼎做什么?"
沈墨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普通文物转运罢了。"
"文物?"脱脱不花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碎片,正是从鼎上敲下来的,"这上面的铭文,可不普通。"
沈墨这才注意到帐篷角落放着那尊青铜鼎,鼎身已被砸开一角。他虽不知鼎上具体刻着什么,但指挥使的密令中确实提到铭文至关重要。
"你们在找什么?"沈墨试探道。
脱脱不花眯起眼睛:"传国玉玺的碎片。"
沈墨倒吸一口凉气。传国玉玺,自元末便已失踪,据说被摔碎成数块散落各地。若瓦剌集齐碎片重铸玉玺,便可宣称天命所归,对大明构成巨大威胁。
"痴心妄想。"沈墨冷笑道。
脱脱不花不以为意:"这鼎上的铭文指向下一块碎片所在。告诉我破解方法,我可以饶你不死。"
"休想。"
脱脱不花叹了口气,突然拔出弯刀抵在沈墨咽喉:"那就别怪我——"
"首领!"一名瓦剌士兵匆匆闯入,"东厂的探子接近营地!"
脱脱不花脸色一变,收回弯刀:"看好他。"说完大步离去。
沈墨心中惊疑不定。东厂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朝廷也派了其他人追踪青铜鼎?
帐篷内重归寂静,只有火盆偶尔爆出火星。沈墨试着挣脱绳索,但绑得太紧,手腕已磨出血痕。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
沈墨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帐篷另一侧的阴影里还绑着一个人。借着火光,他看清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劲装,面容清丽却带着几分英气。
"你是谁?"沈墨警惕地问。
"柳无霜。"女子淡淡道,"和你一样,被他们抓来的。"
沈墨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绳索已经松动:"你能脱身?"
柳无霜嘴角微翘:"早就可以了。我在等合适的时机。"她灵活地转动手腕,绳索无声滑落。
沈墨惊讶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身后,感觉绳索一松。
"你是什么人?"沈墨活动着手腕问道。
"江湖人。"柳无霜简短回答,已悄悄摸到帐篷门帘处,向外窥视,"守卫被调走了,现在是我们离开的好机会。"
沈墨犹豫地看向青铜鼎:"我不能丢下它。"
柳无霜皱眉:"那东西比命还重要?"
"事关重大。"沈墨坚定道,"你先走吧。"
柳无霜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固执。"她快步走到青铜鼎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布,迅速拓印下鼎身上的铭文,然后将布塞回怀中。
"这样行了吧?"她挑眉道。
沈墨惊讶于她的机敏,点了点头。两人悄悄溜出帐篷,借着夜色的掩护,向营地边缘摸去。
逃离瓦剌营地后,两人连夜奔逃,直到东方泛白才在一片树林中停下休息。
"多谢相救。"沈墨抱拳道,"不知柳姑娘为何会被瓦剌所擒?"
柳无霜靠在一棵树干上,从怀中取出那块拓印铭文的布:"和你一样,为了这个。"
沈墨警觉起来:"你是何人?"
"我说了,江湖人。"柳无霜展开布片,"我师父是前朝遗老,一生都在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临终前,他告诉我青铜鼎的线索。"
沈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判断其真伪:"你师父是谁?"
"这不重要。"柳无霜避开问题,"重要的是,脱脱不花也在找玉玺碎片。若让瓦剌人得到玉玺,边境必将再起战火。"
这点沈墨深以为然。他接过布片,仔细研究上面的铭文。铭文用古篆书写,晦涩难懂。
"'龙潜于渊,佛光普照...'"沈墨皱眉念道,"这是什么意思?"
柳无霜凑近观看:"我师父说过,玉玺碎片被分散藏在与历代帝王有关的地方。这段铭文应该是暗示下一块碎片的位置。"
沈墨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佛光普照'...山西云冈石窟!那里有北魏皇室开凿的佛像!"
柳无霜点头:"'龙潜于渊'可能指石窟中的水月洞,传说曾有真龙显圣。"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他们找到了线索。
"我们必须赶在脱脱不花之前找到碎片。"沈墨站起身,"但首先得甩掉追兵。"
仿佛印证他的话,远处传来马蹄声和犬吠。瓦剌人显然已发现他们逃脱,正带着猎犬追踪。
"分头走。"柳无霜果断道,"三日后在云冈石窟外的镇子汇合。"
沈墨刚要反对,柳无霜已纵身跃上树枝,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中。他只好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没跑出多远,沈墨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猛地侧身,一支弩箭擦着脸颊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
"锦衣卫大人,这么着急去哪啊?"一个阴柔的声音从林间传来。
沈墨心头一沉——是东厂的人。
五名身穿褐衣的番子从树后走出,为首的瘦高男子手持弩箭,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奉厂公之命,请沈百户回去问话。"瘦高男子说道,"关于那尊青铜鼎的下落。"
沈墨暗自握紧藏在袖中的短刀。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和,但公然拦截锦衣卫执行任务还是头一遭。除非...东厂中有人与瓦剌勾结。
"我要是不去呢?"沈墨冷冷道。
瘦高男子叹了口气:"那就只好带你的尸体回去了。"
番子们同时亮出兵刃。沈墨知道此战凶险,但更让他心惊的是东厂介入此事背后的含义。朝廷内部,恐怕有人不想让玉玺回到皇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