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形

　　我必须尝试用文字记录这一切，因为我恐惧，而在恐惧的背后，是我苦寻多年之后得到的结果。这是一件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相信大概任何人都会将它当作玩笑或者我个人的臆想，哪怕是我亲身经历之后，也曾如此怀疑过自己，那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每当我仔细回忆起那段记忆，我的意识，我的知觉，我的所有感官，我确信那是极为真实的，又深怕那仅是我无端的幻想，我陷入到清醒与想象的未可知中去了，但是，还请先容许我向你讲述这段经历，不管那究竟是否只是一场空想。

事情的发端不能用时间量度，那种感觉极为抽象，它像是位于无数个节点，贯穿着往日未来，是自生命的滥觞一直流淌至母河，搅动河水，不能指出那究竟是自何而来，只能模糊的感应到它的存在与消亡，那既短暂又漫长。我原本以为这是能够描述的，可是知觉，可是感觉，它到底是被扭曲还是展开了，我不得而知，总之，这件事我并不能准确告诉你是何时发生的，但理智令我知晓它的确出现了。

那是极其疯狂的世界，我需要缓慢地将它叙述，因为它委实太超乎想象了。

在我们所处的现实宇宙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深深嵌套进了我们的宇宙里，它高于宇宙，又位于宇宙，仿佛就是将宇宙里的空洞连同那些天体都吞没进去了，陷入到它的深洞里，又从它深洞的另一端里凸显出来，这一切都是以我难以理解的方式进行着。它挥动着宇宙里的能量，搅拌着那些纤维状结构，使得星系长城横移、旋转，黑洞和恒星彼此吸引着，刺目的光和透体的热遍布宇宙各个角落，那是绚烂至极的色彩，各种生命物质从它们的本源里迸发出颜料来，灰白、褐色、暗红、粉青、藏蓝、深紫，无数透过结晶状物体折射出的光线，它像宝石，又似玛瑙，是河流般，从宇宙尽头临到身前，那股色泽疯狂的湍流奔涌而来，里面尽是宇宙暗淡的行星。这仅是它的表面，滞留着的躯壳，那个世界便以这般的形式反复重叠着，直到它从一个极端到达另一个极端，而那是我所不解的领域了。

我不可能了解它存在的其余秘密了，因为人类的感知是有限的，即便是解剖开整个身体，连绵起每个毛孔与神经都不能真正体会它的一二，即便是人类面对宇宙时所展现的那般渺小，也显得微不足道，我深刻明白，已知是有尽的，无知却是无穷的，痴愚有时也能指引我们。至于如何前往那里，我实际并不熟知，我想，我的闯入仅仅出于偶然，或者是世界的怜悯，它对于人类文明整体的态度，我只能揣度，不能擅自理解，仿若神要声言，我则忠实阐述：那是基于形的漠视，一切有常无常都将被埋没，人类与其文明堕入边缘，思维渐入躯体之外，它要消解那些干扰到它运行的障碍，直至填满整个宇宙。我便是在世界的躯壳下聆听着，远处黑色的幕布划过宇宙，行进到极为遥远的地方，恒星闪烁的光辉镌刻着它的言语来到这里，它叮嘱我：把浑浊的器官涂抹在它的边界，得以感受，得以视听，得以进入。

......

世界的形态高耸伟岸，所有事物都到达了极点，是宇宙所能容纳的限度。实际世界并无方位可言，这仅是我从人类角度下的窥视，因为它的面目不必用声色彰显，如同是宇宙蜃楼，任何形容都显得虚幻：它的左端连接无光的视界，右端衔接生命的源头，上方恒星密布，下方黑洞层叠，周围无数形态畸异的星体旋转沉浮，远近和距离没有意义，一切都仿佛近在咫尺，又遥远至极。世界中心是一处旋涡，我不能用言语准确描述它，因为它所展现的，是由物质递进到精神的信息，我被这旋涡所吸引，身体连意识一同颠倒，那过程宛如幼婴从深邃狭长的产道中钻出，我的双眼被蒙着层湿润的结膜，视野里极度模糊，直到灼热的光穿透双眼，那层膜被消解了，我便得以真正窥视世界的面目。

世界内部是漂浮的，是混乱的，整体背景如晶体一般，成片的光在律动，散乱的色彩流动着，时而是液体，时而如绸带，众多细小的微尘起伏着，似是斑点，它们充斥在色彩之间，点缀着画面。就在这极度混乱的彩流之内，我看到了一团浓重的色彩拥挤在那些斑点间，它的形态类似于圆，反复的膨胀和收缩，它滑过那些结晶的空间，穿梭而来，似乎是要前往我所处的位置，它的表面不断震颤着，使得那些微尘附着即脱离，整个过程里，它的色彩变幻了数次，连带着影响了周围，使得原本有序律动的光堆混乱起来，仿佛是这些色彩正在不断地从世界里逃离出去。

......

仿若尘埃般飘扬浮动的光点恒河沙数，它们是世界的基础，而穿行期间的那团色彩，它愈发的靠近了，随着它到来的，是近乎凝固的知觉，仿佛是将时间无限度拉伸延展，然后任意的观察着，无限的停滞里，感官被浓重的色彩所填满了，我清晰地观察到视角边缘的事物，它们被解构成了各种色彩，大概宇宙间所有事物基本的模样就是如此，宇宙内那些能够具现化的物质仅是色彩被拉伸重构了而已。这些被聚集的色彩，应当是宇宙无数次折叠后遗留下的，它们堆积成结晶，飘散成光点，以光和色彩的形式重新出现。那些动辄以亿年计的宇宙事件，亦不过是色彩的演绎。

那团色彩涌动着，翻滚着，向我展现整个世界。

交流无需口舌或是面部和肢体，仅需要理解，是的，是理解，理解是优胜于语言的，就似此时我们彼此理解一般，这不仅超越了文明，仿佛宇宙都能蕴藏在想象之间，以及那些真相、奥秘。与它的理解中，我了解到世界是原本宇宙里最具智慧的生命体们共同创造的，这里不存在形体，无需物质依凭，它们自称为想，彼此间依靠理解交流，它们的生命长度跨越了宇宙的起落，它们不间断的观察所有，记录所有，创造所有。

世界的运作与宇宙密切接合着，正是宇宙的反复折叠，使得世界能够延续，宇宙正以约莫每二百亿年的时间不断重复着这一过程，届时能量将从一端流向另一端，自末尾回流至源头，倒行逆施般将宇宙由死寂里焕发出生命。最初的宇宙原本即将步入死亡的行列，是它们重塑了宇宙的面貌，使之能够在折叠里延续。

如今宇宙即将再度折叠。

然后它则是令我理解它们，理解它们创造着的事物，这种事物对于它们而言十分重要，但我却感到畏惧，它向我展示了一番，那大概是无数散布着的微型宇宙，但不仅是宇宙，里面还存在着部分我不可理解的事物，与人类建造的模拟场所不同，它们是为了穷尽，为了穷尽宇宙所有的随机数，要填充满整个宇宙的可能性，寻求到那可能之外的事物，那便是新宇宙。

它接着使我理解的，是恐怖至极的事件。

它们从宇宙反复折叠的极端里寻到了一个声音，或者说，是那个声音寻到了它们。声音象征着苦难，令它们感受到了极度的痛苦，那种痛苦能使得它们原本无形的身体有形，使得痴盲的感官活跃，残缺的感受变得丰满，只为迎接最根源的痛苦，而且是无法摆脱的痛苦。那个声音使得整个国度濒临崩解，色彩和光线紊乱无序，物质与意识相互排斥，有形里掺杂着无形，一切都为了最为极致的痛苦。那声音是自另一个宇宙里传来的，是它们原本所期望抵达的宇宙，但现已被痛苦所填满了，至于那个宇宙的生命为何创造出如此恐怖痛苦的声音来，这应当是无法得知的秘密了。

痛苦是无可剔除的，痛苦的到来和离去毫无根由，于是它构建出痛苦的雏形，试图令我理解，那是极度奇异的形状，就像是宇宙被压缩成简洁的符号，所有的规则与实体都化作点和线，所有的形都被完美描述，以最简洁和谐的形式展现。

痛苦是极端的，是矛盾的，它使得世界扭曲的同时，也修正着世界，只因痛苦亦需要媒介，那些散落的，疏漏的地界里，它们的生命被维持着，被束缚钉刻在十字天体之上，周围恒星散发着青黄的热光，它们背后是巨大冷寂的阴影，是灰暗的色调，两地间的交界地带是宇宙脐带，脐带根连着痛苦，而痛苦所招致的呐喊回荡在宇宙深处，像是痛苦到来的宣告。

痛苦是恒久的，它们便在这般痛苦里层层跌落，从宇宙至高处，下降到宇宙的低谷，宛如宇宙分娩前的受难，那是星体铺铸的产道，那痛苦既是胎盘，我知道终有一日它们要降临了，只是不理解那时会是以何种形式。

......

我实际并不能够准确知晓我经历了多久，时间仿佛漫长似静止，又涌动似急流，残余的记忆使我理解，那些色彩最终将我驱离了那里，是痛苦的浪潮再度涌来，还是我已不能继续理解，我的问题像纸张层层堆叠起来，而答案却消散在了记忆里。离开世界后，我便沉浸到长久的疯狂里，对于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难以讲述，我的脑海里仍旧充斥着理解，光线与色彩填满我的双眼，我不能言语，亦不能提笔记录，那段时间，白日里我常静默地观察着人类，思索我所理解的事物，每逢夜晚时分我便凝视着天空，观察那些恒星的位置，大概是出于某种后遗症，我逐渐能够清晰地看见宇宙里那些行星，以及它们背后的痛苦，这般情况持续了数月，直到某天夜里我见到一颗充满痛苦的恒星在宇宙中急速穿梭着，它有着皲裂的大地，岩浆涌动像血管遍布表面，似心脏不断地搏动着，痛苦就位于地核脉动的声音里，我惊惧得浑身震颤不已，我面朝着它，发出了惨烈的哀嚎，那是我自回到宇宙后发出的第一声。

往后我便逐步地恢复了，我开始将这部分经历记录下来，如果你想继续了解这件事，那就请继续翻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