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棋局

　　南山缆车在暴雨中摇摇晃晃，我紧抓着座椅边缘，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首尔夜景。晏执的西装外套还披在我肩上，带着淡淡的沉香味。

“天气预报没说有雨。“晏执皱眉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势，“塔顶餐厅怕是去不成了。“

缆车突然剧烈颠簸，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晏执的手掌立刻覆上来，温暖干燥：“别怕，这种天气我遇到过更糟的。“

“什么时候？“

“十七岁，一个人去长白山找传说中的'棋痴'下棋。“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我的手腕，“结果遇到暴雪，困在山里三天。“

我惊讶地抬头：“从没听你提过。“

“那时候...“缆车又是一晃，晏执的手臂环住我的肩膀，“我总做些疯狂的事证明自己。“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我想起资料里提过的晏执“消失的十八岁“——那年他突然退出所有比赛，再出现时已是围达网络科技的创始人。

缆车到站时，雨幕如瀑布般倾泻。晏执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折叠伞：“幸好带了...“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将伞骨整个掀翻。我们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出声。

“那边有凉亭！“晏执指向山腰处隐约可见的六角形建筑，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冲进雨里。

雨水冰凉，他的手掌却烫得惊人。等我们跌跌撞撞冲进凉亭时，都已浑身湿透。晏执的白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线。他胡乱拨开垂在额前的湿发，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

“冷吗？“他伸手要碰我脸颊，又在半空停住，转为递纸巾的动作。

我摇摇头，拧着头发上的水：“这就是你说的'舒服鞋子'的用意？“我的运动鞋已经成了水坑。

晏执笑着从包里掏出防水袋装着的手机——居然还有电。他打开某个APP，首尔地图上立刻跳出十几个标记点：“Plan B。附近有家24小时韩式桑拿。“

“你早就查好了？“

“我习惯做两手准备。“他的目光扫过我湿透的衣领，突然别开脸，“不过没准备...这个情况。“

凉亭外的雨声渐密。晏执开始从包里往外掏东西：是一盒便携式围棋。

“随身带这个？“我拿起棋子，是防水的硅胶材质。

“职业习惯。“他跪坐在石凳上，开始摆棋，“反正困在这里，不如复盘昨天和车老师的对局？“

雨水从凉亭檐角成串滴落，在石板地上敲出清脆的节奏。晏执的棋子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轻微的黏着声。当摆到第127手天元时，他的手指突然悬停：“当时你为什么说这手像'用智能手机下古典棋'？“

“因为...“我拿起白子点在棋盘另一侧，“这里明明可以简单做活，你却偏要走古谱的'镇神头'变化。就像...“我斟酌着词句，“用最新科技还原千年古曲。“

晏执的眼睛在暮色中亮了起来：“你果然懂。“他快速摆出几个变化，“但我改进了古谱这里的问题手...“

我们就这样在雨声中讨论着，从古典棋谱聊到AI算法，再到围棋教育的未来。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凉亭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照着棋盘。

“试试这个。“晏执突然蒙住我的眼睛，“盲棋。“

“我哪会...“

“我报坐标，你下。“他的呼吸拂过我耳畔，“A17。“

我摸索着将棋子放下。

“Q3。“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不错嘛，手感很好。“

雨声、黑暗、指尖冰凉的棋子，还有晏执近在咫尺的嗓音，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当下到第43手时，我突然脱口而出：“这是你三年前对井山裕太的那局。“

晏执的手猛地一顿：“你记得？“

“那手'枷吃'太经典了。“我下意识地继续摆子，“当时你假装要弃子，其实...“

冰凉的手指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晏执掀开蒙着我眼睛的布条，他的脸在手机背光中半明半暗：“林昭月，你为什么记得我每一盘棋？“

雨水从屋檐坠落，在地面碎成千万颗星星。我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盖过雨声。

“职业需要。“我移开视线。

“撒谎。“晏执的拇指抚过我掌心，“你连我十八岁时在地方赛的败局都写过分析。“

我抬头正要反驳，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那一刻，所有的职业借口都土崩瓦解。

“晏执，我...“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主编“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下。

“林昭月！你在哪？“主编的声音异常尖锐，“立刻回酒店，电竞世界的王总带着合约来了！“

我握紧手机：“但我明天还有围棋科技展的闭幕...“

“还管什么围棋！“主编几乎在吼，“张峰那混蛋把我们的大客户全撬走了，现在整个杂志社就指望电竞项目翻身！“

晏执静静收回棋盘，动作刻意放轻。挂断电话后，凉亭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送你回去。“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雨中的出租车像移动的水族箱。晏执坚持把防水外套给我，自己只穿着湿透的衬衫。水珠从他发梢滴到手机屏幕上，他正飞快地回着工作邮件。

“抱歉，明天的计划...“我艰难地开口。

“工作重要。“他没抬头，“我理解。“

酒店门口，主编已经撑着伞焦急等待。晏执礼貌性地点头致意，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拉住他的衣角，“关于南山塔...“

“下次吧。“晏执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伸手拂去我刘海上的水珠，“反正首尔又不会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我突然想起那个未问完的问题——为什么我记得他每一盘棋？

答案简单得令人心慌：因为在研究那些棋谱的日日夜夜里，我早已透过黑白棋子，看清了那个藏在浪子面具下的、真正的晏执。

回到酒店房间，我发现包里多了盒防水棋子，底下压着张字条：「棋局未完，待续。——晏」

窗外，首尔的雨仍在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