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与真容

　　我的专访《晏执九段：棋盘上的浪子，纹枰中的诗人》发表后，在围棋圈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昭月，你这篇报道点击量破纪录了！“同事小林兴奋地拍着我的办公桌，“连棋院的官方账号都转发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攀升的阅读数据，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文章虽然成功，但晏执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天采访结束后，他送我出门时说的那句“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更像是一个预言而非客套。

手机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记者，文章写得不错。不过你把我说得太严肃了，我哪有那么深沉？——晏执」

他怎么会有我的私人号码？我咬着嘴唇思考该如何回复，手机又震了一下：

「周五下午三点，清风茶馆。我新书需要个懂棋的技术顾问，报酬优厚。」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跳莫名加速。这算工作邀请还是私人约会？理智告诉我应该先确认细节，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打出了简单的回复：「好的，地址发我。」

周五那天，我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到达。清风茶馆隐藏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老街深处，古色古香的建筑与周围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

“林小姐是吗？晏先生已经在等您了。“服务生领着我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间临水的包厢。

晏执正盘腿坐在矮桌前摆棋谱，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亚麻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比比赛时见到的正装打扮多了几分慵懒气息。

“来得真早。“他头也不抬地说，“过来看看这个变化。“

我脱鞋走上榻榻米，在他对面跪坐下来。棋盘上是著名的“妖刀定式“，但他在边角处做了个罕见的变招。

“这里黑棋如果不应，而是直接打入白阵呢？“我指着右上角。

晏执眼睛一亮，迅速落下几子演示变化：“有意思！你果然看得懂。“他抬头冲我笑了笑，“这书有你帮忙，应该不会太无聊。“

接下来的三小时，我们沉浸在棋局讨论中。晏执的新书计划解析他职业生涯的二十盘关键对局，需要有人协助整理棋谱和撰写解说。工作本身并不复杂，但他的要求近乎苛刻——每一个变化都要验证到十手以后。

“今天就到这里吧。“太阳西斜时，晏执终于伸了个懒腰，“你比我想象的更能熬。“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预付金。“

我捏了捏信封，厚度超出预期：“这太多了...“

“那就当下次的预付。“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每周二、四下午，同样的地方，没问题吧？“

就这样，我开始了与晏执九段的“合作“。每周两次，我们在清风茶馆研究棋谱，偶尔也会聊些围棋圈内的八卦。渐渐地，我发现公众眼中那个轻浮傲慢的晏执，在独处时竟会流露出出人意料的专注与敏锐。

一个月后的周四，我们刚结束一轮激烈的讨论。晏执靠在窗边抽烟，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今天到此为止？“我整理着散落的棋谱。

“嗯。“他突然问道，“你知道'星位'今晚有职业棋手的盲棋表演吗？“

我摇摇头。自从那次“偶遇“后，我就再没去过那家酒吧。

“一起去看看？“他思索着，“顺便请你喝一杯，算是感谢你这一个月的辛苦。“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就...我们两个？“

“怎么，怕人说闲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当然不是！“我急忙否认，“只是...“

“那就这么定了。“他站起身，不容拒绝地说，“八点，我在星位等你。“

当晚，我换上一件藏青色连衣裙，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化妆。推开“星位“大门时，里面已经人声鼎沸。我环顾四周，没看到晏执的身影。

“林小姐？“酒保认出了我，“晏先生说让你先到二楼包厢等他，他有事耽搁一会儿。“

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走廊尽头的包厢半掩着门。我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女性的笑声。

“晏哥，这次可不能赖账哦~“一个甜腻的女声说道。

我僵在原地，从门缝中看到方绪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一名穿着性感红裙的女子几乎贴在他身上。桌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一副扑克牌。

“我什么时候赖过账？“晏执的声音带着醉意，“不过赌注得换个我感兴趣的...“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正准备转身离开，却撞上了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

“哎呀！“服务生惊呼，托盘上的酒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包厢门被拉开，晏执出现在门口，衬衫领口大开，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看到我，他明显愣了一下：“昭月？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我后退一步，“改天再...“

“别走啊！“红裙女子从晏执身后探出头，上下打量着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懂棋的记者妹妹？看起来好乖哦~“

包厢里还有另外两女一男，都带着几分醉意好奇地望着我。我认出其中一位是最近崛起的女子围棋新秀苏芮。

“进来坐。“晏执拉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把我带进包厢，“正好给你介绍一下。“

接下来的半小时如坐针毡。晏执似乎完全融入了这种纸醉金迷的氛围，熟练地与几位女性调笑，完全不像平时与我讨论棋谱时那个专注的棋手。红裙女子名叫Lily，据说是某赞助商的女儿，全程黏在方绪身边，时不时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昭月，别光坐着，喝一杯？“晏执递给我一杯琥珀色的液体。

“不用了，我突然想起稿子还没写完。“我僵硬地站起身，“先告辞了。“

晏执皱起眉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压低声音，“这种场合不太适合我。“

没等他回应，我快步离开了包厢。下楼时差点撞到人，抬头一看是苏芮。

“别误会。“她突然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我勉强笑了笑：“你不用解释...“

“晏执哥虽然看起来轻浮，但其实很有分寸的。“苏芮认真地说，“他帮过我很多，包括棋艺上的指导。那个Lily确实对他有意思，但他从不会越界。“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点点头离开。

回到家，我泡了杯浓茶，试图平复混乱的思绪。手机亮起，是晏执的信息：「今天抱歉，没想到你会介意这种场合。她们只是棋友和赞助商，别多想。」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空中久久未落。他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又一场游戏？最终我只回复了一个「嗯」字，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第二天上班，主编把我叫进办公室：“小林，晏执九段的系列报道反响很好，但张主任认为围棋题材太小众了。“他递给我一份文件，“下个月开始，你暂时调去跑电竞新闻。“

“什么？“我猛地站起来，“可是围棋专栏才刚刚有起色！“

“这是张峰的意思。“主编无奈地耸耸肩，“他说现在年轻人谁还看围棋，电竞才是流量密码。“

走出办公室，我直接去了张峰的部门。他正和几个年轻编辑讨论最新的电竞比赛，看到我时露出一个假笑：“哟，我们的围棋专家来了。“

“张主任，为什么突然停掉围棋专栏？“我强压怒火问道。

“数据说话啊，小林。“他敲了敲电脑屏幕，“你最好的那篇方绪专访，点击量还不及一篇普通电竞报道的三分之一。“

“但那是深度内容，读者需要培养...“

“杂志社不是慈善机构。“他打断我，“对了，听说你和晏执私交不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点，那种花花公子最擅长玩弄女孩子感情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毕竟就在昨晚，我自己也对晏执产生了同样的怀疑。

回到工位，手机又亮起来。晏执发来一张棋谱照片和一条语音：“昨晚那个变化我想通了，黑棋如果不应而是直接打入，白棋可以这样应对...你怎么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专注，仿佛昨晚的醉态从未存在。我望着那张精心拍摄的棋谱照片，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我是否也和那些只看到晏执表面的人一样，对他下了过于武断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