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梦一生

　　晏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只记得自己伏在书房的棋盘前，研究着明天要给学生讲解的棋局。窗外东京的夜雨淅淅沥沥，黑白的棋子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然后，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再睁开眼时，他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阳光很好，街边的樱花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落，像一场温柔的雪。

——这不是东京。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常穿的那件深灰色风衣，右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奇怪……“

他喃喃自语，却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

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晏执猛地转身——

林昭月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家书店门口，穿着简单的米色毛衣和牛仔裤，长发松松地挽起。她手里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弯腰指着橱窗里的绘本说着什么，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晏执的呼吸停滞了。

他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却在这时，看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从书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徐既白。

“妈妈！我要那本有兔子的！“小女孩拽了拽林昭月的袖子。

“好，我们去买。“她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发，接过徐既白递来的咖啡，很自然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

徐既白推了推眼镜，弯腰把小女孩抱起来：“跟爸爸说说，兔子书在哪里？“

晏执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了。

他看见林昭月无名指上的婚戒，看见她望向徐既白时眼里的光，看见那个孩子搂着徐既白的脖子喊“爸爸“。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却真实得刺眼。

晏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他们走进书店的。

他像个幽灵一样，隔着书架望着那一家三口。林昭月蹲在儿童区，耐心地陪女儿挑书；徐既白站在一旁，时不时插几句话，惹得她笑起来。

——那是他曾经幻想过的场景。

只是主角不是他。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口袋，却触到了一张纸。掏出来一看，是一封泛黄的信封，边缘已经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信封上写着：「给昭月」。

——是他当年在南山前夜写的那封情书。

晏执的手指微微发抖。

在梦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的林昭月，从未看到过这封信。

她不知道他喜欢她，不知道他曾经在醉酒后写下笨拙的告白，不知道他在她离开后等了多久。

——她只是，错过了。

而他甚至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

“昭昭，我去付钱。“

徐既白的声音传来。晏执猛地抬头，看见林昭月点点头，牵着女儿往休息区走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五米。

鬼使神差地，晏执走上前去。

“这本《兔子侦探》很好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林昭月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晏执的心脏几乎停跳。

——她会认出他吗？

“谢谢推荐。“她礼貌地笑了笑，眼神陌生而疏离，“您也喜欢儿童读物？“

……她不认识他。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只是陌生人。

“妈妈，这是谁呀？“小女孩拽了拽她的袖子。

“一位好心的叔叔。“林昭月摸摸女儿的头，“跟叔叔说谢谢。“

“谢谢叔叔！“

晏执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她的眼睛和林昭月一模一样，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星星。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

“徐念！“小女孩骄傲地挺起胸，“妈妈说我的名字是'念念不忘'的意思！“

——徐念。

念念不忘。

晏执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很好听的名字。“他勉强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白玉棋子——不知为何，它竟然跟着他来到了这个梦境，“送给你。“

“哇！好漂亮！“小女孩惊喜地接过，“这是什么呀？“

“这叫'天元'。“他轻声解释，“是围棋里最重要的一手。“

林昭月忽然怔了怔：“您会下围棋？“

“嗯。“

“我刚工作时采访过一位围棋棋手。“她笑了笑，眼神有些怀念，“他总爱下一些出其不意的棋，让人措手不及。“

晏执静静地看着她：“后来呢？“

“后来……“她摇摇头，“没什么联系了。工作太忙，渐渐就疏远了。“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昭昭，好了。“

徐既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晏执站起身，看见对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然地搂住林昭月的腰。

“这位是？“

“一位围棋爱好者。“林昭月笑着介绍，“刚跟念念聊了几句。“

“您好。“徐既白点点头，礼貌而疏离，“我们要回去了，再见。“

“再见。“

晏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书店。徐念趴在徐既白肩上，冲他挥了挥手里的棋子：“谢谢叔叔的礼物！“

林昭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阳光透过玻璃门洒在她身上，美好得像一场幻觉。

“昭昭……“

晏执无意识地呢喃出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却摸到了一片温热的肌肤。

他猛地睁开眼。

窗外晨光微熹，东京的公寓里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而他的怀里，林昭月正睡得香甜，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呼吸均匀。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他亲手设计的钻戒，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是梦。

晏执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幸好。“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未散的余悸。

林昭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戒指，“梦见你嫁给别人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那现在呢？“

“现在，“他吻上她的唇，“你是我的了。“

早餐桌上，林昭月一边切着培根一边问：“你梦里的我，过得好吗？“

晏执的手顿了顿：“……挺好的。“

“那就好。“她托着腮笑，“不过现在的我更好。“

他抬头看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明媚得不可思议。

“嗯。“他轻声说，“现在最好。“

“说起来，“林昭月忽然想起什么，“你当年塞进我包里的那封信，后来我找到了。“

晏执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

“……什么时候？“

“结婚前整理行李的时候。“她歪着头，“藏在背包最底层的夹缝里，差点就错过了。“

“那你……“

“我看了。“她笑得狡黠，“所以第二天才跑去酒店找你啊。“

晏执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将她搂进怀里。

“怎么了？“她拍拍他的背。

“没什么。“他的声音闷闷的，“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很幸运。“

那天晚上，晏执在日记本上写道：

“今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昭昭嫁给了别人，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叫'徐念'。

醒来后，发现她就在我怀里。

忽然明白，在万千个平行宇宙里，我们可能已经错过了无数次。

但幸好，在这个世界——

我们抓住了彼此。“

某天，林昭月整理书房时发现了这本日记。

她偷偷在后面补了一行字：

“笨蛋，在所有的世界里，我都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