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书名:九鼎志1 分类:浪漫 作者:阎诺生 更新时间:2025-02-15 21:29:32
莫念一觉睡到傍晚,他是被吴情的哭声吵醒的,裴恒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摸索着将吴情抱起来哄着。
军帐中只点了一盏灯,吴情一直哭个不停,他从来没带过孩子一时有些慌了,张开嘴想喊裴恒,却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许久滴水未进,只觉得喉咙里好像火烧一般。莫念一手抱着吴情,一手摸着拐杖往帐外走去。
营地里已经开始日常巡逻,侍卫见他出来了连忙上前去扶。
“这孩子一直哭个不停,是不是生病了?”莫念道。
“属下去寻裴大夫。”
莫念抱着吴情回到帐内,点起灯。
烛火幽幽地跳动着,耳边是外面士兵训练有素的号子,吴情似乎是哭累了,只隐隐地哽咽着。莫念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她有些可怜,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而后又想到了自己也是如此。
他好像和她一样,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不想我堂堂七尺男儿竟如襁褓…”
莫念抹了把眼睛,又回忆起阎麟的脸,她不过比他大堪堪几岁而已,这几个月走来也是精疲力尽,她却仍在强撑着许诺要还他一个全新的虞州。
他相信她,他愿意站在她身后与其一同看见那一天。
自从儿时的那场天灾之后,莫念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出头之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就这么老死在那后院,可他又何尝没有鸿鹄之志,何尝不想建功立业。
一次次的灾祸使他认清,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筹码的,得到一样必定会失去另一样,而他家破人亡,失去一切换来的,是阎麟。
莫念握紧了拳,他相信这个女人将来一定会站在高位,一定会救百姓于水火。
裴恒迟迟未来,莫念怕吴情真的生了什么病,便抱着他摸索着往帐外走去,路过训练场时看向里面的兵卒,后者也好奇地望过来。
其实自从花无期来军营时就有了不少闲言碎语,这些个武夫哪里见过这样美艳之人,纷纷猜测是不是曹绅的哪个姘头,后来晓得是个男人吓了一大跳,又整日听他念叨着小齐王,风言风语的主角就变成了阎麟。
“这又是哪个?”
“莫公子,听说是虞都大户人家的。”
“这小齐王胃口不小勒!”
“去去去,莫瞎掰唤。”
“娃儿咋都有咯!”
莫念听不懂他们说的土话,也没太在意,他寻着方向找到大帐,侍卫一看是莫念便没拦。
走入帐内,他就看到阎麟脸上红通通一个巴掌印。
“你脸怎么了?”
所有人除了旬弗都正襟危坐着,那印子格外显眼。一回军营他就去休息了,可见这帮人方才是起了什么冲突。可按理说以阎麟的身份,这里没人敢和她动手。环顾一圈,莫念看不出来谁打的。
“…无事。莫公子可是休息好了?”阎麟看向他怀里的吴情。方才一阵骚乱之后,裴恒就将孩子带去休息了,这下又哭了起来,吴敌和吴畏连忙站起身。
“裴大夫呢?”吴畏问道。
“不知道。”莫念摇了摇头,他看这两兄弟都顶着一双红眼,阎麟那样子也不想说,心里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因为吴双的死他们起了争执。
裴恒恰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水。
“裴大夫!吴情一直哭,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念懒得理这帮匹夫,抱着吴情向裴恒走去。
裴恒将水递给他,一手接过吴情,反看向阎麟的脸:“先上点药再议事吧。”
阎麟朝曹绅行了个礼,便带着许诺跟过来了。花无期笑着看向裴恒,见阎麟站起身,也屁颠屁颠地跟上来了。
“…你打算一直跟着我们?”许诺双手抱在胸前,侧目问花无期。
阎麟和裴恒走在前面,莫念行动不便,走在最后。
“干嘛,不可以吗?”花无期挑眉。
“为啥?”
“我乐意。”花无期懒得理他,又将目光放到阎麟的背影。
“你不怕死吗你。我们都是当兵的。”许诺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带着丝轻蔑,他这种自小长在贫苦人家的孩子当然瞧不起花无期这种以色侍人的角。
花无期忽然沉默了,他一头卷发飘在风中,昂着头,活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嘴角仍带着笑,神情却是漠然。
“早就不怕了。”
“那你怕妖吗?”一直没吭声的莫念突然开口道。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掺着许诺。
几人行进的距离并不远,阎麟和裴恒彼此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她从第一眼见到这个人起就在怀疑,可一路走来他行事滴水不漏,她实在找不到破绽。
花无期大笑起来,绕到莫念身旁一把搂住他的腰:“果真是小屁孩儿,你看我像不像妖啊?”
莫念皱着眉看向他,一头不似中原人的卷发,比寻常男子高挑的身形,面容也像是来自西域,穿得更是稀奇古怪,身上一股子脂粉味。
“像狐狸精。”
走在前面的裴恒突然一个趔趄,阎麟眼疾手快地搀住他才不至于摔倒。
花无期见状笑得更大声了,阎麟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裴恒却率先道:“你的脸…还疼吗?”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阎麟微微愣神,随即道:“无碍。先生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大概是路途奔波,情儿有些发烧,我方才去煎了些药,可方便去我帐中?”裴恒道。
这意思就是要和阎麟单独谈话了,她朝莫念使了个眼色,许诺立刻会意,俩人便截着花无期离开了。
裴恒暂时和军医住在一起,将吴情交给随行的大夫后,俩人便在营外找了个清静地方。
“说吧。”阎麟找了块石头坐下。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漆黑的夜空中点缀着繁星,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头顶,阎麟望着那月,回忆着这一路以来裴恒的种种。
“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不是普通的医士。”裴恒淡淡地说道。
“我在等你主动说。”
“我师承太阴山,师尊是真武神君座下东方神乐、东方梵音。”裴恒一字一句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二位仙长与白露,司马落衡师出同门。”
阎麟几乎是跳起来,瞪大了双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难怪临行之前师尊说她此行凶多吉少,难道是早就料到她命中有此一劫?
“这是你的劫,也是我的命。”
裴恒静静地望着阎麟,那眼神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又好像看穿了她的皮囊,直视她的灵魂。
“而我的第二个身份,”裴恒伸出手,指尖三枚银针随着他的动作射入一旁的石堆,只一瞬间便腐蚀殆尽,“天字甲等,佛手莲。”
“姥子就知道。”阎麟一把揪住裴恒的衣领,“还跟我扯什么萝卜,我看起来很蠢?”
裴恒梗着脖子,移开视线:“我一开始也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少他爹放屁,说,你到底接近我干什么?什么目的?”
“如果我说我要杀你呢?”
“你如果真要杀我,这一路上我早就死无数次了。”阎麟放开他。
“真的有人要杀你。”裴恒说道,“我不过是恰好接了这单,又恰好发现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你又恰好和我算半个师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
“…兄妹。反正就是这么巧,你爱信不信。”裴恒理了理衣襟,故作无所谓地说道。
“谁雇的你?我给你三倍钱帮我杀了他。”
闻言,裴恒忽然沉默了。
“怎的?嫌少啊?”
“…齐王。”
……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这两人回来。花无期又和旬弗喝的酩酊大醉,莫念和许诺在帐中坐着干着急。
“将军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许诺担忧地说道。
“我就看着那鳖孙不像好人啊,万一他们俩聊着聊着动手怎么办?”莫念说道。
“那怎么成啊!不行,我得去看看,要是我们半个时辰还没回来你就去找曹大人。”许诺拿着剑急匆匆地出去了。
“好!”
许诺问了军医,找到了俩人同行的路,一拨开草丛就看见阎麟挥着刀朝裴恒砍去。刀刀狠戾,后者却只是一直躲闪着,身法诡秘,步伐轻盈,完全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
“你他爹的给姥子站住!”阎麟暴怒,一个横斩把树干砍成两截,裴恒轻功了的,几下就跳到另一棵树的枝头,俯视着阎麟。
“将军!你们这是怎么了?!”许诺冲上去一把抱住阎麟,被她一肘撞到鼻子,顿时感觉鼻腔内一股暖流。
“你还是这么浮躁。”裴恒一个侧身,缓缓落在地面,“你非要我说的,说了你又不高兴。”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挑唆我和父王!姥子这就拿你的头回去给他下酒!”阎麟气得脸都红了,方才那巴掌印倒不那么明显了。
“到底怎么了?裴大夫你说了什么?”许诺问道。
“阎麟,你打算一辈子都当个武夫吗?”
裴恒双手抱胸,上下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发丝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额前,堪堪遮住眉上刀疤,几日奔波劳碌使这个年轻的将领蓬头垢面,说是灰头土脸也不为过,不像杀伐果决的齐王之子,当像是某个市井匹夫。
她太冲动,太容易受人摆布。可她又偏偏懦弱,不敢预料最坏的结果,她太过理想主义,总是幻想出人头地。她不敢直视自己的心,也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一点也没变。
裴恒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眼前的人最喜欢张牙舞爪地掩盖自己的脆弱和无助,越是狠戾野蛮,越是迷茫害怕。
“这里也没外人,我就把话敞开了说。我不信你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过他,从我们在虞都开始发生的每一件事,你没觉得背后都有一双手在推动吗?”
阎麟愣住了,举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她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单凭常战非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搅起这么大规模的叛乱,而吴家与聂家交好,对于齐王而言当然不算一个好兆头,只是他太拎得清了,这一切不细想根本不会牵扯到他。
阎麟也不敢细想。
可如果这一切真的是阎渊的手笔,为什么还要派曹绅和她来此赈灾呢?
他的目的,真的仅仅是吴双吗?
通讯阻断,粮草将尽,援军遥遥无期,这是要赶尽杀绝。
可阎麟想不通为什么。
“你只有残阳关一条路可走,此行凶险,但别无选择。”裴恒说道,“你只有活着,才能亲眼看到真相。”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无比坚定。青年明澈的眸中倒映着月光,其中的神色却晦暗不明。
许多年以后阎麟再次回忆起和裴恒的初遇,仍读不懂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