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上掉下个程妹妹

　　程立雪不愿坐以待毙，起身要出灵堂，只是左脚刚迈出门槛，两个面相刻薄的婆子便拦在门前。

她们居高临下审视一番，皮笑肉不笑：“老太太出去前吩咐，让姑娘在灵堂里老老实实守着，您可别乱跑，免得冲撞了什么东西，又……”

话语戛然而止，两人投来的目光却愈发讥讽，程立雪暗自捏紧拳头，使了个眼色给红玉。

红玉会意上前，门后却又涌出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丫鬟，团团将门堵住。

眼见强闯不能，程立雪只好暂且带着红玉退回灵堂。

盯着堂内火塘里焚烧的黄纸，程立雪死死咬着嘴唇。

看程老太太这架势，无论莫嬷嬷究竟是死在谁手里，都会由四房背下此事。

本朝律法，主杀奴，黥面、流放三千里。

有律法在前，姑姑就算想帮衬袒护，也得考虑能否承担起因此而影响夫家仕途的后果。

程立雪抬头，只见窗外乌云滚滚，絮雪纷飞，天色阴沉如滴墨。

她踱步到窗边，探出脑袋看了看。

灵堂外严防死守，目之所及尽是健仆。

“红玉，我想翻墙出去。”

程立雪攥着窗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段女墙上。

红玉大惊，忙道不可：“如今天寒，女郎体弱，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奴婢不知如何向夫人交代，女郎，此事尚有余地，还请女郎三思。”

程立雪不说话，只是缓缓推开红玉攥着她腕子的手，又从发髻上摘下一枚簪子，径直朝着女墙相反处丢去。

叮铃一声脆响，看守灵堂的众人如闻见血腥的鬣狗。

程立雪一把翻出窗台。

冷风灌进咽喉，铁锈味上涌，肺腑内针扎般的痛处呛得她脸色惨白。

她忍着喉间痛意，顶着风雪攀援。

曾经的城阳公主，幼年时也曾顽皮，爬树上墙无所不能。

“追！她跑了！”

程立雪堪堪攀到墙腰，身后便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紧接着脊背上便是几阵钝痛。

她不敢回头，只是死死抓着墙上突出的石块寸寸上前。

身后竹竿破风声凄厉，夹杂着奴仆惊怒交加的呵斥。

“快些！若是打不下来七姑娘，让她跑了，老太太必然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才落，程立雪脊背上又是沉闷的一响，那些仆妇们到底忌惮着她身后的程苑，竹竿并不敢向她后脑上打。

程立雪心知肚明，她借着这股投鼠忌器的东风，一股脑的向上攀爬。

手指抓住墙头的瞬间，那些灌进肺腑里刺痛的寒风、脸颊上被碎石刮破带来疼痛的伤口，都随着她松了的一口气奔袭而来。

痛楚几乎要让她掉眼泪。

但她生生忍住，纤细无力的手指在此刻变得柔韧坚强，她翻过墙头，骑在墙脊上，俯首看着在墙角神情愤怒的奴仆们。

从这个角度，只要程立雪愿意，她甚至能将整个程家尽数看遍。

她微微一笑，胸中生发出不合时宜的、类似于指点江山的豪迈。

然而还未开口，清凌凌的一道声音如冰水般将她泼醒。

“还不下来？”

程立雪低头，看见被拥在白狐毛领里一张欺霜赛雪的脸。

方云策眉梢眼角俱是不耐，却向她伸出手：“傻愣着做什么？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带你去找你祖母。”

程立雪实在看不上这小子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样子。

大概是她曾贵为帝姬，见过的天之骄子如过江之鲫，便不觉得眼前的小郎君有甚么可贵可傲的地方。

方云策也不喜欢眼下骑在墙头的表妹。

实在是没体统，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粗俗？

可是、可是。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

程立雪也鬼使神差般用手撑着墙头，然后纵身一跃，似乳燕投林般自墙头扑向方云策。

“嘭！”

一身闷闷的雪碎声，雪沫四溅。

方云策躺在地上，程立雪趴在他怀里。

他两眼茫然地看着天空。

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被扑倒了？

方才劝说过小郎君不要亲自伸手接小娘子的几个长随见得此情此景，早有预料。

一人一个将两位小主子扶起来，程立雪扫了眼方云策，虽然未曾说话，可那一眼的意味已经足够让方云策面红耳赤了。

他呐呐无言，觉得有些丢了面子，可是程立雪没心思照顾他的一点情面，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便领着方云策主仆几个往程老太太如今所在而去。

“老太太，嬷嬷死的蹊跷，府里养着的大夫说，怕是被人毒死的……”

程家大夫人垂着眼坐在程老太太身边，指尖拨弄茶盏。

“大姑奶奶的手也忒长，四弟也是……莫嬷嬷可是您带来的陪嫁，按理说，算半个长辈。”

她的话语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恨意与恐惧，赵老太太却摆摆手，示意她住口。

“此事与大姑奶奶不相干，无非是如今的四房有些狂悖，阿莫虽然是良家子，但小惩大诫给四房一些教训，也就罢了。”

程老太太古井无波的话刚落地，此地的房门便被人从外重重推开，程立雪踩着风雪，形容狼狈地立在门口。

“祖母说这事与四房有干？我却不肯认的。”

她鬓发松散，脸上还有几道泥水痕迹，眼睛却漆黑明亮，定定看着程老太太。

程大太太下意识呵斥：“你祖母已然有心包庇四房，你怎如此得寸进尺？”

她很习以为常的呵斥自己的痴傻侄女，摆摆手示意伏侍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将程立雪带下去。

程立雪微微一蹙眉，方云策便悠然从程立雪身后转出，他笑吟吟地立在程立雪身边。

程大夫人身边那些仆妇有些畏缩

“好端端的，你弄得这么狼狈做甚？有什么话慢慢说，祖母必然不会冤枉你，你且跟桂嬷嬷去换身衣裳，梳了头发，再来说话。”

程老太太状似慈爱地招手，示意程立雪上前。

桂嬷嬷往前要带走程立雪，程立雪却被方云策死死护住。

他身量高，居高临下睨着桂嬷嬷。

“方才有刁奴，说是奉外祖母的命要圈禁表妹，如今我可信不过外祖母身边人，委屈您老人家，就这般与表妹说话罢。”

气氛霎时间冷凝下来，程老太太枯老的脸色露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