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清月

　　江南的雨总是缠绵，细密的雨丝织就一张朦胧的网，将整个水乡笼罩其中。林清月站在医馆的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出神。

“清月，该去给王员外家的老夫人诊脉了。“养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取药箱。

养父是这镇上最有名的大夫，她从小跟着养父学医，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只是每每夜深人静，她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双金丝绣鞋，鞋面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总想看清穿鞋的人是谁，却每每在即将看清时惊醒。

“清月，“养父突然咳嗽起来，她连忙上前搀扶。养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今日诊完脉，早些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点点头，撑起油纸伞走进雨中。王员外家的老夫人是旧疾，她开了方子，又细细叮嘱了煎药的法子。回程时，雨势渐大，她不得不在一处屋檐下暂避。

雨水顺着青石板流淌，她忽然注意到水中倒映着一抹红色。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绸缎庄里，一位贵妇人正在挑选布料。那妇人穿着一身绛红色锦缎，袖口绣着繁复的花纹，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

林清月的心猛地一跳。那妇人的侧脸，竟与她梦中的轮廓有几分相似。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见那妇人已经转身进了内室。

回到医馆时，养父正在等她。他的脸色比早晨更加苍白，见她进来，示意她关上房门。

“清月，“养父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些年，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她心头一紧，手中的药箱差点掉在地上。

“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养父的话像一记惊雷，“十五年前，我在京城郊外捡到了你。那时你尚在襁褓之中，身边只有这块玉佩。“

养父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凤纹。林清月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一处凹凸，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月“字。

“当时你身上还裹着一件绣着金丝凤凰的襁褓，只是那襁褓太过显眼，我怕惹来祸端，便将它烧了。“养父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身世。直到上月，我才从一位故人口中得知，十五年前，长公主府上确实丢了一个女婴......“

养父的话还未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林清月连忙扶他躺下，却见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爹！“她惊慌地喊道。

养父握住她的手，“清月，去京城......去找你的亲生父母......“话未说完，他的手便垂了下去。

林清月跪在床前，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握紧手中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养父的体温。窗外的雨声渐大，她忽然想起梦中那双金丝绣鞋，原来那不是梦，而是深埋在记忆中的碎片。

三日后，她安葬了养父，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京城。临行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五年的医馆。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京城的风与江南大不相同。

林清月站在城门口，望着巍峨的城墙，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这风里裹挟着北方的凛冽，夹杂着市井的喧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她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随着人流走进城门。京城的街道比江南宽阔许多，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她循着养父生前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南的济世堂。

“姑娘是来看病的？“柜台后的老掌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不是，“林清月取出养父的信，“我是林大夫的女儿，来投奔张掌柜。“

老掌柜接过信，仔细看了半晌，又打量了她几眼，“既然是林大夫的女儿，想必医术不差。正好我们这儿缺个坐堂大夫，你可愿意？“

她点点头。老掌柜带她去了后院，安排了一间厢房。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还摆着一盆兰花。

安顿下来后，林清月开始在济世堂坐诊。她的医术很快得到了认可，来找她看病的百姓越来越多。但她始终没有忘记来京城的目的，每日闲暇时，她都会去茶馆打听消息。

这日，她正在给一位老妇人诊脉，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都让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个担架冲了进来，“大夫！快救救我家少爷！“

林清月连忙起身查看。担架上躺着个年轻公子，面色发青，嘴唇发紫，显然是中毒之症。她伸手搭脉，眉头越皱越紧。

“你家少爷可是吃了河豚？“

“是...是...“家丁结结巴巴地说，“少爷非要尝尝鲜...“

“胡闹！“林清月厉声道，“河豚处理不当，剧毒无比！快，把他抬到里间去！“

她取出银针，迅速在几个穴位上施针。又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公子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多谢大夫救命之恩。“公子醒来后，虚弱地说，“在下姓萧，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我姓林。“林清月淡淡地说，“公子以后莫要贪嘴了。“

萧公子笑了笑，“林大夫教训的是。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林大夫可知道，你施针的手法，与宫中的御医如出一辙？“

林清月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家父曾在太医院供职，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

“原来如此。“萧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林大夫可知道，十五年前，太医院曾发生过一桩大事？“

她的手微微一颤，银针差点掉在地上。

萧公子的话在林清月心中激起千层浪。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地问道：“公子说笑了，十五年前的事，我一个小小医女怎会知晓？“

萧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大夫！不好了！“济世堂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街口...街口死人了！“

林清月心头一跳，顾不得多想，抓起药箱就往外跑。萧公子也跟了上来。

街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地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面色发青，嘴角有白沫。林清月蹲下身检查，发现女子已经断气多时。

“是中毒。“她低声说。

“让开！都让开！“一队官兵推开人群，“怎么回事？“

领头的捕快看到萧公子，脸色一变，正要行礼，被萧公子一个眼神制止。

林清月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疑惑更深。她仔细检查死者的随身物品，在女子的荷包里发现了一小包药粉。

“这是什么？“萧公子凑过来问。

林清月嗅了嗅药粉，脸色骤变，“是砒霜。“

“这位姑娘，“捕快转向林清月，“可否请您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她点点头，正要跟着走，萧公子突然开口：“我陪林大夫一起去。“

到了衙门，林清月将发现的情况一一说明。县令听说萧公子也在，连忙出来迎接，态度恭敬得有些过分。

“林大夫，“萧公子突然说，“我听说你擅长解毒，不知可愿帮我一个忙？“

“公子请说。“

“我府上有个丫鬟，前几日也中了毒，症状与今日这女子相似。不知林大夫可愿去看看？“

林清月心中一动，点头答应。

萧府位于城东，朱门高墙，气派非凡。林清月跟着萧公子进了府，发现府中陈设雅致，处处透着贵气。

那丫鬟被安置在偏院，症状确实与街口那女子相似。林清月仔细检查后，发现她中的是一种罕见的毒，需要特殊的解药。

“这种毒...“她犹豫了一下，“我在一本医书上见过，是西域传来的。“

萧公子眼神一凝，“林大夫果然见多识广。“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来，在萧公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萧公子脸色微变，转向林清月：“林大夫，恐怕要请你多留几日了。“

“为何？“

“因为...“萧公子顿了顿，“我查到，这种毒，与十五年前太医院的一桩旧案有关。“

林清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萧府的夜晚格外寂静。

林清月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想起白天萧公子说的话，心中疑云密布。

突然，一声轻微的响动从窗外传来。

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踩在落叶上的声响。她悄悄起身，摸到窗边，借着月光，看见一个黑影正从院墙翻进来。

那黑影动作敏捷，直奔偏院而去。林清月心中一惊，那正是中毒丫鬟所在的院子。她顾不得多想，披上外衣跟了上去。

黑影进了偏院，却没有去丫鬟的房间，而是直奔院中的一口古井。林清月躲在廊柱后，看见那人从井中捞起一个包袱，正要离开。

“站住！“一声厉喝突然响起。

几支火把瞬间点亮，萧公子带着侍卫将那人团团围住。林清月这才看清，那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

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要逃，却被侍卫拦住。打斗中，黑衣人的面巾被扯下，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

“李太医？“萧公子惊呼出声。

林清月心中一震。她记得养父曾提起过，十五年前太医院有位李太医，医术高超，却在政变后不知所踪。

李太医见身份暴露，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粉末撒向众人。林清月连忙喊道：“闭气！有毒！“

等烟雾散去，李太医已经不见踪影。萧公子脸色阴沉，转身看向林清月：“林大夫，看来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公子取出一卷泛黄的卷宗，“十五年前，太医院确实发生了一桩大案。当时有人举报太医院私藏禁药，先帝震怒，下令彻查。结果在长公主府上搜出了大量禁药，长公主因此被软禁。“

林清月的手微微发抖，“那...那后来呢？“

“后来长公主在软禁期间病逝，她的女儿也不知所踪。“萧公子深深地看着她，“直到我见到你的施针手法，与长公主如出一辙。“

林清月猛地站起来，“你是说...“

“不错，“萧公子也站起身，“我怀疑，你就是长公主的女儿。而李太医，很可能是当年陷害长公主的帮凶之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不好了！那个中毒的丫鬟...她死了！“

萧公子脸色大变，林清月却注意到，他说的是“殿下“。

“殿下？“林清月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煜。

萧煜苦笑一声，“既然瞒不住了，我也不再隐瞒。我确实是当朝太子。“

林清月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早该想到的，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那县令恭敬的态度，还有这府邸的气派...

“清月，“萧煜上前一步，“我知道你现在很震惊，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那个丫鬟的死，很可能与李太医有关。“

林清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殿下说得对。那丫鬟中的毒，与十五年前太医院使用的禁药如出一辙。如果能找到解药，或许就能证明长公主的清白。“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果然聪慧。我已经派人去查李太医的下落，但在此之前...“他顿了顿，“你可愿意留在东宫？这里更安全，也方便我们查案。“

林清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东宫的日子与想象中不同。萧煜并未将她当作普通医女，而是让她参与查案。他们一起翻阅太医院的旧档，一起分析案情。

这日，林清月在翻阅一卷医案时，突然发现一处蹊跷。

“殿下请看，“她指着卷宗上的一行小字，“这里记载，当年从长公主府搜出的禁药中，有一种名为'醉仙散'的毒药。但据我所知，醉仙散是西域奇毒，太医院从未有过。“

萧煜凑近细看，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林清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的意思是...“萧煜若有所思，“有人故意栽赃？“

“正是。“林清月强迫自己专注于案情，“而且我怀疑，李太医很可能知道内情。那日他在井中取走的包袱，说不定就是证据。“

萧煜点点头，“我已经查到李太医的藏身之处。今晚，我准备亲自去一趟。“

“我也去。“林清月脱口而出。

萧煜皱眉，“太危险了。“

“殿下，“林清月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是我母亲的事，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而且，我对毒药更了解，说不定能帮上忙。“

萧煜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同意。

夜深人静，两人带着几个侍卫悄悄来到城郊一处破庙。庙内烛光摇曳，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李太医，“萧煜推门而入，“别来无恙。“

李太医似乎早有预料，苦笑道：“殿下果然找来了。“

林清月上前一步，“李太医，十五年前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太医看着她，突然老泪纵横，“姑娘，你长得真像长公主...“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突然从窗外射来，直取李太医咽喉！

“小心！“

萧煜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林清月。冷箭擦着李太医的肩膀飞过，钉在墙上。

“保护殿下！“侍卫们立即将两人围在中间。

李太医捂着受伤的肩膀，脸色惨白，“他们...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是谁？“林清月急切地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太医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这是当年太医院的秘密账册。长公主是被陷害的，那些禁药...是宰相派人偷偷放进公主府的...“

话未说完，又是一支冷箭射来。这次正中李太医心口。

“太医！“林清月想要上前，被萧煜死死拉住。

外面传来打斗声，显然刺客与侍卫交上了手。萧煜护着林清月退到墙角，快速翻阅那本账册。

“果然如此...“萧煜眼中寒光闪烁，“宰相与西域勾结，利用禁药控制朝中大臣。长公主发现了这个秘密，才遭此横祸。“

林清月泪如雨下，“那我的母亲...“

“清月，“萧煜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母亲讨回公道。“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直取萧煜。林清月想都没想，抓起桌上的烛台砸向刺客。刺客被砸中手腕，匕首掉落在地。

萧煜趁机一剑刺中刺客肩膀。刺客吃痛，转身就要逃，却被赶来的侍卫制住。

揭开面巾，赫然是宰相府上的侍卫统领。

“带回去严加审问！“萧煜冷声道。

三日后，朝堂震动。

萧煜带着确凿的证据面见皇上。宰相勾结西域、陷害忠良的罪行被一一揭露。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此案。

林清月站在宫门外，望着巍峨的宫墙。十五年了，她终于为母亲洗清了冤屈。

“清月，“萧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父皇想见你。“

御书房内，皇上看着与长公主容貌相似的林清月，老泪纵横。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林清月跪地行礼，“皇上，民女有一事相求。“

“你说。“

“请允许民女继续行医济世。母亲生前常说，医者仁心，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

皇上欣慰地点头，“好，好。朕准了。另外...“他看向萧煜，“太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萧煜上前一步，握住林清月的手，“父皇，儿臣心中已有人选。“

林清月抬头，对上萧煜深情的目光，脸上泛起红晕。

一年后，太子大婚。

林清月一身凤冠霞帔，与萧煜并肩而立。她望着满堂宾客，想起那个江南雨夜，想起养父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清月，“萧煜轻声唤她，“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守护这天下可好？“

她嫣然一笑，“好。“

从此，太子妃悬壶济世的美名传遍天下。而那段关于金丝绣鞋的往事，也随着时光流逝，化作了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