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不出去的加油站

　　“你说，每次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一座加油站？”

坐在我们对面的这个女孩，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不过二十出头。

她抿起唇，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我看向周成雨，他专注地凝视着女孩，手指交叉着，姿态专业。

从心理学上来说，当一个医生频繁地在患者面前写写画画时，他就不容易得到信任。

临床这一块周成雨一般做的比我好。

“愿意详细说说吗？”他问道。“或者你愿意给我讲个故事？”

女孩并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周成雨察觉到那神色中的信息，猛地一扭头打了我的手写板。

笔尖重重地扭曲了一下，那行离谱的字儿要戳破天去。

我抬头：“搞什么？”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我，脸却是对着女孩的：“你看着这位小哥，是不是比我温和？不如我出去，你们聊着？”

我伸手拽了拽领口：“找打？”

女孩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没有不信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搭档把我用完了就扔，他倒是正经起来了，我只能默默又翻了一页纸。

“那就从你觉得舒服的点开始吧。”他对着女孩笑笑。

“是这样的……”

这姑娘叫刘璐璐，985院校出身，现如今已经毕业了一年。但是深受失眠摧残让她有点力不从心的味道，做什么都没劲。

除了这些，刘璐璐提到自己前段时间跟男友分手，但自己也没有很难过，基本上没有干扰生活。

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异常。

“我建议让她去看看肠胃科。”周成雨坦率道，“并不是所有心理障碍都躯体化。”

“不能这么说。”我对他说道，“她既然找过来，说明先考虑过身体状况。正常人不会往这里想。”

说着，我拿起程邀刚递过来的资料：“她几乎跑遍了所有科目，最后才找到这儿。”

周成雨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这就是人们对心理问题的普遍态度！”他不满的说道，“能拖就拖，反正又不是病。”

我举起手打了个“停”的手势：“她的事情，你怎么想？”

周成雨停了一下，看向我：“你相信？”

刘璐璐说，她经常在梦里坐上一辆车，这辆车总会在一个加油站抛锚。她就下车进去。

那座加油站很破败，她在里面走着走着，激起来的灰尘就能堵塞她的呼吸。

她不敢多待，总觉得那座加油站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刘璐璐很害怕，于是她转身想坐车离开……

“那辆车能开走？”周成雨诧异的问道。

“可以的。”刘璐璐怯声道，“而且开走的很快，我以为我安全了。”

周成雨看了我一眼，我忍不住皱起眉。

“但是……”刘璐璐继续道，“那辆车一直再向着一个方向开，却开不出去。”

“何医生，您知道莫比乌斯环吗？”

我沉默了一下：“知道。”

“就是它。”刘璐璐笃定地对我说，“我陷入了莫比乌斯环。不管那辆车怎么开，加油站永远会出现在下一个路口。”

公路上陌生的狂风，车子逃命一样疾驰着，毫无希望的尽头反复出现同一座恶鬼一般的加油站……

“你有没有想过，那座加油站是为了保护你？”

周成雨问道。

“不可能！”

刘璐璐猛地站起来，我有些被她过激的反应吓到，下意识去看周成雨，他没动弹。

“那个地方会让我丧命！”

“冷静一下。”周成雨站起来，“这样吧，明天你再抽个时间来一趟，我想跟搭档商量一下。”

刘璐璐站起来就走了，我把人送出门，转身就看到周成雨在看我的手写板。

“加油站对她来说肯定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我倾向于—”我看着手写板说出我的答案，“她已经失忆了。”

失忆并不是很少见的事情，有时候人们记不清前一天的，甚至前几天的……

其中有一些并不是自然遗忘。

但是问题就在这儿，如果是真的创伤性遗忘，不可能经常梦到这个画面。

“说不通。”周成雨直率道，“真的失忆了，她不应该在梦里看到它，至少不应该每次都看到。”

“所以麻烦啊。万一挖到什么东西……”我问道，“接吗？”

周成雨眯起眼睛：“接。”

我笑了，点头，就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周成雨好奇的看向我。

“杨教授。”我晃了晃手机。

杨岚，我的大学导师，我曾经在她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分开了。她偶尔会打个电话劝我回去。

开心理咨询室这事儿她已经知道了，当时杨岚教授那个表情给我一种她很不安的错觉。

“杨教授？”我接起电话，“有什么事？”

“你的心理咨询室还在营业吗，这个时间点？”

我看了周成雨一眼，他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快关门了。”我说道。

“是这样的，小何，我这里有个病例，可能需要你接手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我“唔”了一声：“是太忙了吗？”

杨岚停顿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声音：“这个病例有些奇怪，我处理不了。”

“您都处理不了，我怕是会搞出大麻烦。”我摇摇头，“这不行。”

“小何，你别太看低自己了。”

杨岚在电话里说道。

“当年那件事已经翻篇了，你自己也说了，早就放下了，对吗？”

我点点头：“我知道。”

“你们的心理咨询室也打出了名号，说明你的专业水平并不比我低，实践经验甚至更丰厚些。”

我有点心烦，张了张嘴想直接说我处理不了，但到底说不出口：“您把档案给我，我看看吧。”

杨岚教授没有继续说，她说道：“谢了，小何。”

周成雨站起来，顺手拿走了我的手机晃了晃：“走吧，吃饭。下班时间，不许看。”

我“嗯”了一声。周成雨勾住我的手，把手机塞回我衣兜：“吃什么呢？”

“淮南路前几天新开了一家成都小吃店。”他继续对我道，“走吧，去看看。”

“那条路怎么老有新店？”我皱眉，“前几天才开了个包子铺。”

“现在餐饮业不景气嘛。”周成雨顺手捞过我的外套扔给我：“经常有饭店倒闭，又有新的扑上来。”

那家小店味道还不错，店老板娘认出我是隔壁的医师，多送了一碗抄手。

红油抄手是周成雨最爱吃的东西，他很不客气：“谢了，老板娘。”

说着一勺子下去，我看着那层红油胃疼，安静地吃我的豌杂面。

我的搭档很爱吃辣，无辣不欢。我胃不好，不能陪他吃，每次在咨询室吃火锅都得整鸳鸯的。

三年了。

我突然有点感慨，想着就拿起手机看了看。

也怪不得今天我看他心绪不宁，三年前我们在这一天正式确立了搭档关系。

我看了看周成雨，他太了解我了，立刻从眼神里读出了东西：“怎么？”

“没事儿。”我笑了笑，“今天是我们当搭档的纪念日。”

“哦。”周成雨放下碗，也笑起来，“怪我，都没注意。你都发现了。”

“真的不尝尝么？”周成雨将碗给我递过来。

那层红油在他的动作下荡漾起来，偶尔露出半只白嫩的抄手。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能吃辣，都二十多年了。不吃了吧。”

“OK。”周成雨也不说，他知道我吃不了辣，“吃完回吧，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

等周成雨吃完那碗抄手，我们回了咨询室休息，把牌子掉换了一下我就去睡了，一夜安稳。

第二天上午，刘璐璐又来了。她表情很疲惫，我看出她没睡好：“又梦到了？”

“嗯。”刘璐璐揉着眼睛看向我：“何医生，你们这里有没有不伤身体的安眠香熏？”

周成雨挥了挥手：“不好意思小姑娘，我们这儿没有那种东西，不然的话走商业途径也能赚不少。”

我问刘璐璐：“你能记清楚，那座加油站的细节吗？”

“我……”

刘璐璐仔细回忆了一下，失败了：“不，我根本不敢往深处走。我只记得……很破败。”

“这样吧。”周成雨把腿错开，“我们初步判断是失忆。现在直接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伸出手拉了他一下，露出一个警告的神色，他挥手做了个“抱歉”的姿势：“我搭档有话要商量，这样吧，你试着回想一下？”

刘璐璐也没多说，“嗯”了一声就在沙发里坐下了。

我指了指门外。

“怎么了？”

周成雨靠着门眯起眼睛：“你觉得我太心急了？”

我盯着他，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对病人耐心一点儿？”

周成雨的临床诊断和推理能力我很信任，这些年相处下来我也完全信任他的选择。

但是这个人，总有一种和别人格格不入的戾气，这恰恰是违反心理医师素质的。

我说过很多次，收效甚微。

“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周成雨冷静地看着我，“你知道她没有什么可挖的。”

“我们不可能浪费时间去逐一排查加油站。而且，浪费的不只是我们的，还有她的时间。”

我皱着眉看周成雨，他笑眯眯的：“你忘了，我们是按时间收费的？”

“说说看，你想怎么办？”

“催眠。”周成雨吐出这两个字，“失忆的问题必须打破主观隔离，从她昨天的反应来看，主动打破是不实际的，需要你来辅助。”

“……”我想了一下，“你认为这样最好？”

“对谁都一样。”他点头。

“好。”我拿出手机提醒程邀把摄像机带上楼，“我们试试。”

周成雨笑起来，他说道：“让我们看看，这小姑娘到底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