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书名:烬骨缠心 分类:现言 作者:香糖果子 更新时间:2025-03-03 22:15:55
陆府隔进门儿又拐了三拐的偏间儿里,几个丫鬟正匆匆忙忙地在房间里走着。一个奶妈把帕子拧干,贴在床幔里仍在昏迷的少女额头。
正值腊月,进进出出的人身上百花齐放地裹着各色夹袄,衬得本就显得狭小简陋的房间愈发的凄惶起来。
床上躺着的小小的人儿脸色惨白,脸颊瘦的几乎有些凹陷下去,一双清秀的丹凤眼正紧紧闭着。枕边搭脉的郎中眉毛紧紧皱着,叹了一口气。
“四姑娘……怕是不成了。”
陆夫人表情一僵,焦声道:“怎么会这样?不就是前几天落了池子,呛了两口水吗?怎么会突然……谢府要人要得急,这样下来,可如何是好……”
郎中将诊脉用的帕子收进包里,“四姑娘从小身弱体虚,这又是寒冬腊月里,落了水又受寒,烧了两三日都不退。若是身体底子好些也不怕撑不过去,但现在……老夫也是回天乏术。”
自小跟在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桃枝劝道:“夫人莫要急,这消息也是早上刚从外头传来,具体的事,还得等老爷明日随商船回来再下定夺。夫人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莫在这里过了病气。”
陆夫人叹了口气:“也好。还是先回去吧,能不能挺得过,还是得看这孩子的造化。”
桃枝扶着一脸心焦的陆夫人出了门,丫鬟也依序跟了出去。刚才还显得花团锦簇般热闹的偏房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一个看起来尚且年幼的丫鬟春芽还拿着帕子,尽心尽力地为床上气息微弱的四姑娘擦着脸颊。
沈青黛醒来,感觉到身上一股灼热的酸痛感。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她忍不住想说话,喉咙里却只传来嘶哑的声音。
“水……”
恍恍惚惚里,沈青黛听到叮叮咣咣的碰撞声、水声,一个瓷杯子磕磕绊绊地凑到了自己嘴边。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沈青黛干渴的喉咙得了滋润,急急忙忙地吞下几口,喝的太急,又呛得咳了起来。那人又急忙伸手给自己拍胸脯理气,隔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还转过来。
沈青黛睁开眼,迷迷蒙蒙中看到床头挂着的白色帷帐,正透着幽微的烛光。还有身下这窄且三尺的乌木床铺,沈青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柔软的床榻,身下也并不是冰冷的宫砖。
沈青黛心里一惊,自己居然还活着?
沈青黛使劲闭了闭眼,恍惚感觉自己的头仿佛被岩浆烧过一般,滚烫的疼。下意识伸手给自己搭脉,是积弱体虚、风寒侵体的脉象。虽然气息微孚,但是却并没有被毒药侵损五脏、筋脉尽断的征兆。
自己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怎么在这?
还没等沈青黛看出个所以然,旁边那穿着粗布衣服的小丫鬟春芽泪眼汪汪地扑了上来,险些把刚醒来的沈青黛又压得背过了气去。
“四小姐……呜呜,四小姐,你终于醒了……”
沈青黛还沉浸在死而复生的喜悦中,抬眼打量,眼前这人年莫十四五岁上下,一双圆眼哭得红红肿肿,正拉着她颠三倒四地说些“四小姐”的昏话。想必是几夜没休息,眼下还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你是?”
春芽眼神一愣,怕小姐是烧坏了脑袋,哭的更厉害了:“小姐,我是春芽呀。从小服侍着小姐长大的。小姐你一连烧了几日,郎中来都说不行了……幸好,幸好我守着小姐……小姐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沈青黛心下了然。自己怕不是生前的执念太深、业障太重,就连死了也不安生,托了个刚病死投胎的肉身,转世回魂了。
沈青黛苦笑。上一世,从医女到皇后,权倾天下,却最终落得被枕边人背叛,身死肉销的下场。一世虽短,但也不甚遗憾。二十余载虽算不得长,但遇病患尽力救治,遇大疫钻研良方,不愧对父母栽培、医德教诲。家中父母皆有兄弟照顾,小妹也早已嫁与良人。即使最后落得命殒的下场,也只能怪自己爱错了人。
只是,扪心自问起,心里对于那人,还是有百分歉疚、千分愧怍的。
一闭眼,那个常年身着一袭黑色文武袖、脸上总摆出一副冷若冰霜表情的身影便又浮现在眼前。眼里划过一丝神伤,沈青黛心里痛得不能自已。
抬头,看身旁这小丫鬟不慎设防,沈青黛便装作烧糊涂的四小姐,向她细细打探了一番。原来自己借尸还魂的这具身体的原主是江南盐商陆弘德的庶出四女陆绍华,由府里一位貌美丫鬟所生。
那丫鬟怀身孕后,陆弘德便将她抬了姨娘。但一心善妒的陆夫人怎能容得下身侧有人酣睡,便命人在保胎药上下了手脚,生产那日,那姨娘血崩而死,陆绍华出生后也便带了不足之症。
但时日一长,等陆夫人生下了嫡子,陆弘德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便逐渐遗忘了这事。陆绍华便被扔在陆府偏房小院里,由着自生自灭。
陆绍华刚过了及笄礼的年纪,寒冬腊月里,便不小心失足落了水,院落又偏,过了足足一炷香才给人发现。救起来,也没人给医治,生生拖到现在,魂魄离体,自己才钻了空子,回转人间。
沈青黛越听便越眉头紧皱。以医人之名行害人之事,还把病患硬生生拖死。这陆夫人也是好手段。而陆弘德明明知道还默许这一切发生,只因一己私欲坑害了两条无辜性命,也是罪深恶极。
“现在是承德几年?”
正抽泣的春芽听到这句话,稍微愣了一下。虽知道小姐烧傻了,但没想到已经傻到这个地步,居然连年月都记不得了。
“承德六年。”
沈青黛颔首。看来自己回到了死后的第二年。
她记得,萧砚之现在还活着?
若是还能再见他一面……哪怕一面……
沈青黛收起心思,绾了绾头发,强行把悲痛收起。
看到窗边透过的熹微亮光,沈青黛抬手招呼春芽把自己扶起来,春芽扶着小姐缓缓坐起,只感觉小姐经了这一遭,神情倒是显得更静了。
陆绍华生母本就生得娇美,陆弘德又出落了一副端正君子的好皮囊。否则以他商贾的身份,也不能攀附上县令的女儿,造下这么多风流孽来。陆绍华柳眉樱唇都遗传了生母的柔媚娇嫩,偏偏凤眼直鼻遗传了父亲的端方清雅,皮肤莹白如玉,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好感、几分敬意。
只是陆绍华平素便唯唯诺诺,在府里无依无靠,被欺负得多了,又是个优柔的性子,极怕与人起冲突。总一副拘谨瑟缩的样子,又瘦的脱相。再好的皮囊,也显得不引人注目了。
春芽只感觉自家小姐添了几分气场,也不再含胸驼背,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种贵气来,心里也便多有底气了几分。看来自家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性命无虞了。正高兴着,沈青黛又招呼了一声。
“春芽,扶我去梳妆台吧。”
春芽只当做是小姐的少女心事,刚苏醒,想看看自己病中模样又瘦了几分。便小心伸了手,扶着沈青黛走到梳妆台前。沈青黛身体仍然虚弱,脚下虚浮得几乎站不稳,但是比起上一世那种时时刻刻被蛊毒侵蚀的痛苦,也已经算是轻松了不止一倍。春芽布好妆台,沈青黛往铜镜中一看,表情一愣。
眼前的人约莫十六岁上下,眉眼里还带着一股没长开的青涩感,眼角眉梢却都带着点余愁。又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身量比正常同龄还瘦削一些。
这幅模样,竟然与自己上一世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眼角那颗朱砂泪痣,位置生得一模一样。
沈青黛垂眸,抬手,用妆笔将眼角的泪痣遮住了,点了一朵浅白色的梨花。她抬头,问春芽道:“昨日早上,我烧着的时候恍惚听到,陆夫人说谢府要人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春芽一听到这事,脸上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哀怒道:“小姐有所不知,这谢家现在虽说是做了江南盐运使,但早些年间也是与陆家一起经商的。两家当时交好,曾与陆家定过一段娃娃亲。早二十年,那谢家脱了商籍,谢家老爷考中了功名,官途青云直上,两家渐渐没了往来,这事也便不再提起。”
“但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家突然又提起这事,指名要四姑娘嫁过去。陆夫人一开始想,这等好事要留给自家女儿,便想在嫁人时做手脚……但是……后来,陆夫人又差人打探,听说,谢家要人,是为了冲喜……”
“谢家老爷已经病入膏肓,开始信奉巫蛊邪术,听了民间的偏方,打算寻一身世清白的女子纳入府里,取处子的心头血做药引……这才……又……”
春芽说到这里,已经哭得哽咽起来:“小姐命苦,又没有生身母亲做依靠,老爷这两日不在府里,陆夫人便打算过了年便找个日子把小姐打发过去,可是没想到,这事还没个定夺,小姐又落了水……”
剩下的事,即便春芽不说,沈青黛心里也大概能猜到七八分。
谢家虽说是盐运使,但是在大雍朝也只算得上正六品。又是商籍出身,朝廷上眼睛盯得紧,即便是病急乱投医,也顾惜着自己的羽毛,断不可能强找一良家女子来做这等有违天地礼法的事来。正好陆家又是商贾,念及祖上曾订过亲的旧情,再以冲喜为借口,这事倒是计划的天衣无缝。
而陆绍华更是在陆府也是没人关心、无人看护的,死了活了,又有谁在乎?两家一商量,把陆绍华卖过去,一个得了利益,一个解了燃眉之急,也是两全其美。
唯一的变数,就是陆绍华落水,没有撑过春天。
可怜陆绍华十五六岁的年纪,生母被奸人所害,自己也早早撒手人寰。或许也是她心里的执念,与自己的执念联系在一起,才把自己从阴曹地府拉了回来,再活一世。
只是蹊跷的是,陆绍华怎么会突然落水?难不成是陆夫人怕好事落不到自己女儿的头上,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除之后快?
沈青黛蹙眉,既然占了别人的身体,那便为她也挣一次,搏一把。把她原本的心愿了下。
“为我梳头吧。”沈青黛开口道:“既然醒了,母亲着急,做女儿的总应该去看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