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人生又喜提了一次社死事件。

被众人抬着上了担架，而后还得强忍着痛意，安慰旁人：“没事儿，不打紧。”

陈寂如她自己所想的，骨折了，等到她从手术室清醒过来，就看到戴着口罩眉头微蹙的李特助，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阿寂，你真的是勇敢，护住了老大，你真棒！”

她最讨厌的就是医院，冷冰冰的仪器，冷冰冰的墙。

此次意外，相关负责人受到了惩罚，听李特助说，一向温柔的宗问第一次在片场大发雷霆，若不是制片人亲自到场，这部戏估计就黄了。

“老大因为身份特殊，不方便来医院，这期间由我照顾你。”李特助收拾着陈寂的被褥，“还让我给你叫了护工。”怕陈寂多虑，拍了拍陈寂的肩头，“你放心，这是工伤，费用老大全包了。”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李特助耐心的询问着，“需不需要我帮你通知你的家人？他们电话号码给我一个。”

陈寂不语，只是一味的看向窗外。

“你有听我说话吗？”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陈寂淡漠的说了一句，“我没有家人。”

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头一回，一向不随便向人示好的李特助，也变得无措起来，小心翼翼的替陈寂掖好被褥，“你好好休息，我去问问医生你有没有忌口的地方。”

病床上的女人阖上眼睛，眼眶湿润。

与此同时，宗问接到了李特助的电话，他正在看剧本。只是今天的剧本是怎样都看不进去，心烦意乱。

“老大，阿寂她没有家人，之后的恢复，需不需要我给她叫住家保姆？”

宗问看着眼前的湖水，脑子里闪现过陈寂不顾一切扑向自己的画面，第一次，他对一个人产生了愧疚，又或者说，责任感扑面而来，尤其是听到李特说她没有家人时，坚硬的心里，瞬间有个地方变得柔软了，鬼使神差般，顿了一下，“宗宅空着，徐姨每周都会去清扫，等她出院了，把她接到那边去住着，也方便……有人照顾。”

李特助只想着是老大不好意思放任陈寂不管，毕竟人是为了救他受伤的，就应了下来，“那等阿寂出院了，我就把她送过去。”

“宗老师，可以开拍了。”有工作人员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宗问。

宗问嗯了一声，渐渐消失在林海里。

出院那天，陈寂百般拒绝，却架不住李特助，“今天不去也得去，不然你就看我失业了。姑奶奶，不该犟的时候千万别犟，你看你一个人瘸着腿，换谁都不忍心你一个人住在郊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收拾着陈寂的东西，“你不用有顾虑，老大那个宅子他鲜少过去，基本就是徐姨在那里打扫卫生，徐姨人很好的，也是老大家的老员工了。”

“老大家？宗老师家很大吗？”

“当然，你以为老大就只是顶流明星？老大家，等你以后多跟老大接触就知道了，不止大，真不止你想象的大……”李特助给陈寂留了悬念，搀扶着她，坐在轮椅上，离开了医院。

再次回到京城，陈寂有一种和这座城市久别重逢的激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先回家收拾了一些衣物，李特助把陈寂送到地方时，已近傍晚，秋季的余晖洒下，竟给了陈寂错觉。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房子，不是家，而叫宅，四合院的形式，朱红门推门进去，入目就是江南的园林风格，亭台楼阁，池鱼水榭。

“我是不是看错了？”陈寂难以置信，惊讶的看向李特助，“宗老师家这么大的吗？”

迎接他们的徐姨，在宗问家工作有二十五年了，是头一回看到有异性来这个家里，心里不免臆想了一番，面带笑容的解释道：“这是宗家的祖宅，宗小爷很少来这里，夫人大小姐也只有在祭祖的时候才会回来，除此以外，少有外人来，这位小姐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最后一句话，别有深意。

“您可以叫我陈寂。”陈寂坐在轮椅上，长发散开，赶紧说了一句，“徐姨，这段时间要麻烦您了。”

李特助看出陈寂的不安，安慰道：“没事儿，这个地方是不对外公开的，知道这里的除了我和安总，目前就你了。放心。”

“小爷跟我大致说了，这回要不是陈小姐，他怕受的就不是小伤了，所以您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徐姨面善，一直盯着陈寂，“刚好也可以陪我聊聊天，还是个大美女呢。”

给陈寂安置好了，李特助又马不停蹄地飞到宗问身边。

陈寂躺在素净的房间里，床特别柔软，沉香木的香味悠悠环绕，这里确实很适合养伤，躺着躺着，就不自觉的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天，她和宗问对上眼睛的那一刻，如果可以，她很想说一句：要不是答应了宁宁守护你，鬼才去救你！

啊！惊醒，出了一身汗。

右小腿骨折这件事，她真的是无语。

上网搜索了关于宗问的基本信息。

童星，华裔，祖籍京城。

家庭背景是一概不知。

看今天这宅子，也知道了他家一定非富即贵。

含着金钥匙的贵族少爷非要体验人间疾苦。

阶级差异更是让陈寂认清现实，平头百姓哪怕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努力，也追不上人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阅历。

所以，等哪天宗问不做明星了，她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以功成身退了。

宗问在剧组待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家都没回过。

陈寂也在这一个月里，被徐姨照顾的很好，明显拄着拐杖灵活多了。

深秋。

宅子里的桂花还在。

陈寂把这偌大的院子逛遍了，今天阳光正好，在徐姨的帮助下，悠悠的躺在太妃椅上，阳光温暖，真叫一个岁月静好。

就连身上的盖毯也是高定的，脚踩的地毯也是进口的，用的杯具也是非遗，估计连每一块青石板砖，都得从国外空运回来。

陈寂很爱做梦，爱独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医生说这也是一种心理疾病。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陈寂戴着耳机听着歌，自言自语，此刻唯一支撑自己的竟然是，闭上眼睛，清晰的出现宗问的脸，她苦笑，梦里也有这个男人，那睁眼总没了吧？

生活是很爱制造冲突吧？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你看，梦里的人竟然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撞了满怀。

桂花飘落，洋洋洒洒。

女人侧着身子，慵懒的躺在太妃椅上，手上的杂记反扣着，她是随手挑了一本书架上的书，并不是故意要动主家的东西。扑闪着自己的大眼睛，微微直起身子，想要下来。

“不用动，吓到你了？”宗问抬手制止，声音低沉，臂弯处放着黑色皮夹克外套，他好像很累，但仍然眉目清秀，面带微笑，“吃过饭了吗？”

一首心许百年，旋律缓缓流淌。

美颜攻击，击碎黑暗。

好神奇，为什么左眼有一滴泪缓缓落下。

意识到自己唐突，陈寂赶紧不着痕迹的擦拭干净，“还好，宗老师，好久不见。”

徐姨的声音由远及近，“小爷，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擦拭干净自己的手，接过宗问手里的外套，毕恭毕敬，“需要用膳吗？”

宗问静静地看着陈寂，“好久不见。”挑眉，“你好好休息。”而后利落的转身离开，“徐姨，麻烦给我煮一碗粥送我房间。”

“怎么会有这么人神共愤的一张脸。”陈寂低笑，这真的是容易道心不稳。

如果说，初遇时候太过惊艳

足够铭记好几百年

陈寂倒吸了一口凉气，咳得不停。

“阿寂，你有没有去复诊？”武翊打来电话，他刚刚结束会诊，“和你一样的病例，所以特地问问你，别忘记了。”

陈寂坐在轮椅上，看着池鱼，喂着鱼食，“最近刚复查过。”就上次骨折，医院里顺带做了全身检查，她没有告诉武翊她骨折的事情，“你放心，我会注意的。”怕武翊以为自己在骗他，“我还要跟陵游你周游世界呢，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武翊中气十足的声音，感染着陈寂，也一起大笑起来……

宗问正好站在二楼拐角处，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看到陈寂。

女人纤瘦的背影，伴随着笑声而颤动起来，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有电话打来，是李特助。

“老大，这两天的行程要给你安排上吗？”

“不用，我想休息几天。”

第二天，陈寂以为宗问去工作了，毕竟，宗问是工作狂人，当时看到宗问出道十年来的工作安排表，她都震惊了，这是机器人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可是，当她睡完懒觉，推着轮椅出来路过偏厅时，就看到有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弄笔研墨，不知道看了多久，如不是徐姨打断，陈寂应该真的会看呆。

“我们小爷是不是很优秀？”徐姨看着宗问，就像看到自己养大的孩子，“小爷是我见过的孩子里最天资聪慧的，毫不夸张，我来宗家干活做事时，小爷三岁，那时候他就是一个瓷娃娃。安安静静，可眼睛机灵，就喜欢自己鼓捣东西，再过两年，人家上幼稚园的孩子还在为一颗糖吃不到而哭闹时，小爷就已经说出那句：我不需要老师，我就是自己的老师。你想，才六岁，他就好像记忆觉醒一般，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他的一手好字就是无师自通，你看，他这样认真的模样，是不是整个人散发着光芒？”

顺着徐姨的话望去，确实。

“少爷的艺术细胞应该是随了夫人，你知道夫人是谁吗？”徐姨悄悄地覆在陈寂的耳边，“70年代很火的刘素馨，陈小姐有空可以去搜索看看，人人都说小爷的长相随宗先生，我倒觉得他的五官像夫人……”一脸，他要是我儿子就好的绮愿。

“我先去忙了，陈小姐您随意。”

陈寂点头，“好，谢谢。”

陈寂拿出手机，搜索了刘素馨的名字。

素馨花发暗香飘，一朵斜簪近翠翘。

宝马未归新月上，绿杨影里倚红桥。

网上关于刘素馨的照片以及简介很少，甚至都没有单独的词条，只能看到一张她年轻时风华绝代的照片，民国世家千金的样子，确实，这个笑容和宗问淡然一笑时，简直一模一样。

再看向宗问，陈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运气好，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竟然会在他手下做事。

宗问练完字，放下毛笔就看到陈寂痴痴的看着他，礼貌的点头，缓步朝她的方向走来，“什么时候来的？”

宗问太高了，陈寂只能仰面，斜着45°看着他，“有一会儿了，看宗老师认真就不敢打扰。”

陈寂很有分寸，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男女之事上。

陈寂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宗问有些恍惚，“要我推你出去走走吗？”

陈寂受宠若惊，“那就麻烦宗老师了。”

一路上，两个人不语，安安静静地推出了院子，停在了金鱼池边，宗问给陈寂披了一件披风，而后一并坐在了陈寂旁边的石板凳上，带来独属于宗问的香味，陈寂心神荡漾，垂眉看到离自己身侧很近的宗问的大长腿，内心又开始自我催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谢谢你。”

宗问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陈寂侧首，盯着宗问的侧脸，“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没想过万一不是骨折而是死亡呢？那么大的脚手架坍塌，你没考虑过后果吗？”宗问的语气里有陈寂对她自己生命不在乎的愤慨，叹了口气，“真的是谢天谢地。”

陈寂不知道宗问在生什么气，只是回应着他，“换做任何人都会想要去救你的。”

陈寂补了一句：“谁让你这么优秀呢。”

宗问受到过不少人的夸赞，可今天这句话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你这是让我夸你见义勇为？”

“哈哈哈，也不是不可以。”陈寂笑出声，“宗老师存在的意义比我重要多了，所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

最后一句话，陈寂格外认真，两个人视线交集，宗问双手交缠，紧了紧拳，“不会有下次了，这次是我欠你的，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只要我提，宗老师就一定会做到吗？”

“是的。”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约定。

“宗老师，你这家还缺女佣吗？”

“怎么，改当贴身助理了？”

“那我又不亏。”

往鱼池里撒了一把鱼食，激起一滩秋水。

“哎呀，我这肉怎么烧焦了！”厨房传来徐姨骂骂咧咧的声音，“唉哟，这可怎么才好！”

陈寂和宗问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后面几天，陈寂除了一日三餐见过宗问，其余的时间段，宗问跟消失了一样，后来在徐姨口中得知，宗问日常喜欢一个人待着，找灵感，做什么事情都是。

原来，他一直在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