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水篇 上

　　一大清早，穷奇招呼店里的小妖把桌子并在一起，又摆上十几筐新鲜的粽叶、糯米、红枣、花生。

荆溪打着哈欠下楼，入眼就是这样一副热闹场景：上古凶兽穷奇乐呵呵地和一群精怪妖兽围在并起来的大桌旁包粽子。

样子有些滑稽。

穷奇笨手笨脚的，这头包那头漏的，脸上样子有些尴尬，却又重拿了几个，继续跟一个小兔妖学。

穷奇余光瞥到楼梯上的荆溪，招呼道：“一起？”

荆溪慢悠悠走到穷奇身旁空出来的位置拿起一片粽叶，仔细看一眼，“咦？”

穷奇头也不抬：“怎么了？”

荆溪：“这粽叶怎么……”

一旁的兔妖似乎知道荆溪想问什么，不敢搭话，怯生生看了荆溪一眼。

荆溪注意到她：“怎么是芦苇叶？我记得应该是箬竹叶来着。”

穷奇没抬头，不知道荆溪不是在同他说话：“我哪儿知道，能包就行。”

兔妖又看了一眼，小声道：“是箬竹叶，也是芦苇叶，两个都是一类的。只不过在北方的习惯都是芦苇叶，箬竹叶包粽子则是南方的。”

穷奇：“还有这回事？箬竹叶和芦苇叶有什么区别？”

兔妖又说：“主要也就是长相不同。箬竹叶叶片偏圆，芦苇叶的叶片前端要尖，芦苇叶的尾部是向内凹陷的半圆，而箬竹叶是有叶梗的。而且芦苇叶的叶片边缘更加锋利，箬竹叶相对来说没那么锋利。”

兔妖又补充道：“还有少部分不常见的，会有人用荷叶、玉米叶之类的包粽子。”

穷奇惊了，他连芦苇叶都包不好，居然还有人用玉米叶和荷叶！

穷奇老老实实包手上那个惨不忍睹的粽子，突发奇想：“粽子的形状是不是也不同？”

兔妖扳手指细数：“常见的三角……也就是您手上包的这个，尖角状、四角状、正三角形、正四角形、尖三角形、方形、长形等。粽子的形状不固定，刚刚说的是比较常见的，像牛角形、方块形、长方块形、圆筒形、马蹄形、塔形之类的也是粽子形状。”

穷奇目瞪口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对不远处一个专心包粽子的妖道：“你，把你的牛角露出来给我看看，还有旁边那个，你的马蹄也给我看看。”

牛妖和马妖老老实实现形，穷奇看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只好埋头重新拿了一个包三角的，自言自语道：“小小凡人，竟然这么心灵手巧，一个粽子而已，都有这么多样式。”

荆溪听完兔妖的解释，看了几眼兔妖的步骤，跟着做，对穷奇道：“纪念屈原是凡人的事，你堂堂上古凶兽跟着凑什么热闹？”

穷奇手上动作不停，“活得久了总要找点事情做，图个热闹。”

转而又自言自语道：“小小凡人，活的不久，有趣的事情倒是不少。”

荆溪：“真想纪念我也可以把屈原的转世找来……”

穷奇：“那倒不用，凑热闹也不必这般费心费事——呦！客官，下来了啊！”

江梧捏着后颈下来，似乎睡得不好，挨着荆溪坐下，“包粽子？”

“嗯。”荆溪应着。

江梧拿了一片粽叶，手腕一转，翻出一个漏斗形状，放了点糯米进去，又放了颗红枣，剩下的用糯米填满，翻来覆去折腾粽叶，然后用红线在上面缠几圈，最后打结。

一个精致漂亮的粽子摆在江梧面前，荆溪包了一半的手顿住，穷奇捧着面目全非的东西直直盯江梧。

江梧浑然不觉，连续包了四五个后才停下来，好不容易注意到二人的目光，不解反问：“怎么了？”

穷奇：“你什么时候偷学的？”

江梧：“看一遍不就会了？”

荆溪靠近一点点距离，试探问：“你会不会包牛角形，或者马蹄形？”

穷奇接着问：“你会不会用玉米叶或者荷叶包粽子？”

江梧：“啊？”

兔妖躲在一旁不敢出声。

桌上的食材所剩无几，穷奇大手一挥：“今儿个护城河有赛龙舟，我要歇业去看，你们也爱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吧。”

“护城河？”荆溪又念了一遍。

江梧刚张嘴，荆溪抬手阻止他，“我知道什么是护城河。”

江梧作罢。

“你要去吗？”他问。

荆溪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看不出意味的笑意，“当然要去了。”

荆溪手中摆弄着刚包好的粽子，指尖微动，一缕寒气包裹住粽子。

穷奇领着一群小妖搬粽子去厨房。

荆溪站在门边捏了一片艾叶，“味浓了。”

“想来，钟馗已经斩杀了五毒。”江梧在一旁附和。

“天气闷热，五毒狂躁，最易斩杀。”

荆溪放下艾叶，取了根艾草杆，在指尖转了转，正好趁手。

江梧看了眼屋内忙碌的一众妖兽，“你要不要先去护城河？”

“走啊。”荆溪一手转艾草杆，一手提粽子。

一路上，荆溪手中的粽子散发出一股摄人的阴寒之气，吸引来许多孤魂野鬼，却碍于青天白日，和满街小巷的艾香和五色丝，只能一路尾随。

突然，众孤魂野鬼听见一声号令：“谁把护城河底的水鬼带到我面前，这二十年的修为就归谁。”

霎时间，整个京城的孤魂野鬼齐聚护城河底。

护城河畔早早聚了不少人，也有儿童伏在河边玩耍。

一女童双目紧盯着河面，一旁同伴问：“你在看什么？”

女童不理他，急忙拽住一位妇人的衣角：“娘！河里有东西在动！”

妇人低头看了河面一眼，道：“可能是小鱼在游吧。”

同伴听了女童的话，也顺势看向河面，诧异道：“真的有！”

女童着急了，“娘，真的有好多东西在河底！”

妇人耐心道：“河里当然有很多东西，有鱼啊，虾啊。还有水草啊，只是太暗了，看不清楚样子而已。”

“是这样吗？”女童不安道。

“快看，龙舟开始动了！”妇人指着远处的龙舟，想让女童专心看比赛。

一旁，荆溪目光穿过河面观察河里的动静，顺手施法稳住河面。

护城河表面一片平静，实则暗波涌动。

护城河底一片厮杀，若是此时活人落水，恐怕连魂魄都会被绞杀。

不多时，河底也平静下来。

荆溪将手中的粽子扔进河中，二十年的修为被河底的孤魂野鬼瞬间瓜分。

一个呼吸间，孤魂野鬼不约而同被一股怪异的力量拽回地府，和地府的孟婆分身面面相觑。

紧接着，地府分身收到荆溪的传音，看着面前几百条孤魂野鬼，慢悠悠道：“你们都是京城地界的孤魂野鬼？”

“……是。”孤魂野鬼们纷纷应声。

“向我诉说完你们的经过，而后投胎去吧。”分身这样说着。

“啊？”

分身见孤魂野鬼们无措的样子，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遇见贵人了。”

荆溪将艾草杆放在指尖转动，目光乱飘，看见几个小孩子聚在河边，似乎还在争执着什么。

灵识一动，凑过去听他们对话。

女童：“我刚刚在河里看见有东西在动，可娘说是鱼。”

一男童道：“在河里的不是鱼，还能是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水草？虾？”女童没信心道。

一旁的同伴附声：“我也看见了，可是有什么东西掉到水里了，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男童：“那就一定是鱼，被东西吓跑了呗。”

女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那……可能就是鱼了吧。”

男童坚定道：“一定是鱼，鱼那么胆小，肯定是被什么小石头啊，小草啊之类的吓跑的。”

“才不胆小！娘给我讲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龙门那么高，可小鲤鱼还是跃过去了。小鱼才不胆小！”女童反驳道。

男童反问道：“那你说小鱼不胆小，他为什么会被小石头吓跑了呢？”

女童双手叉腰：“小鱼就是不胆小！”

一旁同伴劝说道：“还没有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鱼，你们怎么这样吵起来了。”

荆溪四周看了看，低身捡了一颗小石子，施了个法，抛进河中。

江梧眼底藏不住笑意的看着荆溪，看她用小石子变了条鱼，小鱼又向不远处那几个孩童方向游去。

女童手指指天，道：“小鲤鱼能跃过那么高的龙门，你能吗？”

男童哼了一声，“我能越过更高的龙门，你能找到龙门吗？”

女童：“别说大话了，你才不敢，胆小鬼！”

男童：“你说谁是胆小鬼？你才是胆小鬼。小鱼就是胆小，怎么了？你揍我啊！”

“你……！”

同伴指着河面对两人嚷道：“你们俩别吵了，有鱼来了！”

“哪儿呢？”

女童和男童也不吵了，齐齐看向河面。

那鱼着实漂亮，鳞片闪闪发光，游泳的姿势更是带着周围水纹波动。

男童捡了一块石头，“你说小鱼不胆小，那我扔一块石头，它要是跑了，那就说明小鱼就是个胆小鬼！你也是！”

女童阻拦，“你要是打到鱼的身上怎么办？那它不怕也得跑了。”

男童鄙夷的看了一眼女童，“我有那么蠢吗？我不能打他边上吗？”

说完，不等其他人说话，把石头扔进河里，小鱼一个闪身避开石头，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

女童笑了笑，“看吧，小鱼才不胆小。”

小鱼在原地又转了几个圈，逗的孩子哈哈笑。

而后一个纵身跃出水面。同伴愣声道：“它跳的好高啊！”

小鱼再一次跃出水面，落回水时，尾鳍用力拍击水面，激起的水花，溅了几个孩子一身。

女童笑着夸赞了一声：“小鱼好聪明啊！”

小鱼又转了一个圈，头也不回向河底游去。

同伴道：“小鱼是回家了吗？”

女童转身看向男童，扬了扬下巴，“你看见了吧，小鱼才不胆小。”

男童抿着嘴擦脸上的水，闷声闷气的：“嗯，知道了，看见了。”

小鱼游进河底，变回一颗小石子，静静的卧在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