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向自己挥手告别

　　王燊看到妹妹去楼上这么长时间，怕她着凉了，就上去找她。王燊上楼后，看见王暖蜷缩在秋千里，手机的光亮照出她煞白且满是泪痕的脸庞，握着手机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王燊心里一惊，快步走到王暖面前：“出什么事了？”

王暖缓缓地抬眼看着哥哥，眼神里透着无尽的绝望和悲伤，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她的嘴唇干裂，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被泪水打湿后粘在脸上。

王燊看见妹妹这样心痛至极，他用手指擦去妹妹脸上的泪水，然后把王暖抱进他的书房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空调暖风，给她身上披上毯子，倒一杯热水放在她手里，然后找来脸巾用热水打湿后轻轻帮王暖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然后王燊拉来椅子坐在王暖对面，俯下身看着王暖，两条胳膊搭在腿上。

看见王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王燊温柔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暖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什么都不想说，眼神里写满了悲伤。

“萧磊出事了？”王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王暖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又落下来。

王燊找来纸巾为王暖擦去眼泪，叹了一口气，说道：“爸妈已经睡了，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王暖还是摇头，只是不停地落眼泪。王燊看着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的妹妹，皱着眉头坐到王暖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轻声说道：“王暖，不管发生什么事，家人都会无条件帮助你的。”

王暖在王燊怀里轻微抽泣，还是没有说话。王燊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搂着王暖安抚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暖渐渐安静下来，噙着眼泪在哥哥怀里睡去。

……

王燊微微侧头看见王暖睡着了。他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萧磊发去微信。

王燊【出了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儿，萧磊发来微信【王暖情绪平复点了吗？】

王燊【在我旁边，刚睡着，哭了一晚上。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磊发来一张病历单图片，王燊打开图片，诊断结果一栏写着“萧磊，鼻咽癌二期”，诊断时间是上周。

王燊心中一紧，一瞬间愣住了，他皱紧眉头，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努力想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给萧磊发去微信【你在喀城查出的？会不会误诊？】

萧磊【误诊的可能性不大。最近经常流鼻血，上周查出来的，已经化验过两次了。】

王燊【先别着急，什么时候回来？我帮你联系最好的医生。】

萧磊【不用了，王燊哥，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王燊【王暖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磊发来微【她不知道，你别跟她提我生病的事，永远都别提。】

王燊【就这么让她误会你？今后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过了好一会儿，萧磊发来微信【王暖是个好女孩儿，我不能耽误她，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的。王燊哥，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信任。麻烦您帮我多照顾她。如果可以的话，帮她早点儿忘了我。】

王燊感到心烦意乱，一股无名的怒火压在心里却又无处发泄，捏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窗外远处的天空绽放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王燊落寞地回头看看身边泪眼婆娑的王暖，感到前所未有的纠结心痛，如果一定要在活在悲伤或孤独做出选择的话，他宁可她永远坚强地孤独。

……

喀城这边，萧磊孤独地坐在窗前，窗外泛黄的树叶在战乱中已经凋零无几，望着远处漆黑的天空，萧磊渐渐模糊了双眼。异国他乡嘈杂的街道、人来人往的喧嚣，他却像被人突然强行摁下了停止键，站在时间的尽头，借月光最后一丝温度感受生命最后的气息，向被宿命紧紧扼住咽喉的自己挥手告别。他只能将不舍深深隐藏在心里，开始扮演自己为自己安排的角色，开始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的坚持，开始相信宿命，开始掩饰自己坚强背后的忧伤。他闭上眼不让自己看见过去，只是想将曾经的那个自己遗忘。

远远地，他听见心里某处的那扇门沉沉地关上了。忆像和着眼泪的碎片洒落满地，即使能拾起来也已经不完整，更没有了痛的温度。

他忽然有些明白张晓峰曾经写给三毛的一首诗：

“我们都曾爱飘逸的云，

但终于我们爱上了雨，

低低地，

把自己贴向大地、贴向人生的落了实的一滴雨。”

……

他打开电脑，给王暖发去一封电子邮件：

【王暖，其实有很多事情，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出生在宁城一个很贫穷的农村，村口有一条河，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条白马河。村里人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父母生了姐姐后，冒着被罚款的风险也要悄悄生下我。听父母说，我出生没多久就被计生委的人抱走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给送了回来。即使出生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已经很苦了，但是命运似乎还要捉弄我，给我套上一层又一层枷锁。

除了家徒四壁之外，我的家庭情况也不好。家里关了个半疯的爷爷，村子里的孩子每次路过我家门口总是各种嘲笑，觉得我家像鬼屋一般，会疯传各种关于我爷爷的恐怖故事，以至于走到我家门口都要结伴而行，仓皇跑过。所以我从小就不带同学去家里玩儿。从小我就很自卑，老被人欺负，经常被人追着打，我就沿着那条白马河边一直跑……

家里除了有一个半疯的爷爷外，还有一个二叔和我们同住。记得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家门口围满了人，后来才知道我二叔借了村里高利贷还不上，所以在家上吊自杀了，临死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哥，我对起你。”没有人知道我二叔是想说“我对得起你”还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无论他想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任何事情迟早都是会被原谅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知道每个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原来我也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勇敢足够努力，就能对抗命运的不公。所以我拼命学习，可是在高考前夕，我突然感染了肝炎，当我得知自己因为生病而无法参加高考时，我几乎崩溃了……好在父母和姐姐都很支持我，砸锅卖铁供养我复读一年，第二年又因为志愿填报得太高被调剂到英语系。大学毕业，为了减轻家里的压力，我去了一家外企工作，但是我内心从来没有对命运的安排屈服过，所以又辞职自学考到宜城大学新闻系，再后来进入新洲社……

王暖，这就是我的家庭和人生经历，无论你多么难以想象、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一天天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生活里……

可是你不一样，你在优渥的家境中长大的，在家人朋友的疼爱和尊重中成长起来，你的尊严从来没有因为贫穷而被践踏过，更没有像我一样在绝望的烂泥里挣扎过。你的出生起点可能是我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终点。也许你的家庭很开明，能接受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在一起的，但是我的家境真的比你能接受的程度残酷很多。

来喀城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情，让我也认清了生活的真实和残酷，和你提出分手不是心血来潮，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王暖，是我没有能力，摆脱不了自己生命的枷锁，也没有能力带给你更好的生活，对不起。】

王暖是第二天一早看着萧磊发来的邮件的，看到邮件中的字字句句，王暖的心在颤抖中淌血，想到她深爱的男孩在如此绝望的环境中挣扎着成长，她感到很心疼，很心疼……她马上给萧磊回去了邮件：

【萧磊，我爸爸和妈妈结婚时也一无所有，也是白手起家走到现在，你看他们现在多幸福。萧磊，我相信你，就像当年我妈妈信任我爸爸一样。你也要相信我，家境好不代表我就是温室里的花朵，我会和你一起努力，也会支持你，我们是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自此以后，她便再也没有任何萧磊的消息，微信邮件不回、电话不接，连朋友圈都被屏蔽了。他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决绝地将自己从王暖的生活中强行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