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尾声

　　守云城建的很快，三年之后，里面就可以住人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第一次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这片陌生又曾经危险的土地，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

监察的官员带着君归的问候来到守云城找谢渺对接工作，在他的办公衙门里找了一圈，没找到谢渺，只有以前的黑无常坐在椅子上，看见有人来，就说谢城主去城东了，让监察官去那里找。

小黑恢复的速度令人欣慰，三四年的时间，每天都吃药，到现在小白都可以放心地让他一个人待着了。小白出城去别的地方买些东西，小黑在家守着刚刚化形成功的花酌和依旧只能待在瓶子里的君沙莽，以及给李凝柏用辰息神境里面的仙草做成的新身体。今晚就可以给她移魂了。

李必逢没有用新身体，执意待在父亲体内，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对外说李凝柏是新收的学生。反正他们家当年的事情没多少人知情过问，只要掌门李必逢没有变，就不会有人过问。李必逢只想让妹妹好好的，他就很满足了。

监察官员在城东，只见大片田野种着绿油油的庄稼，地里几个带着斗笠、穿着布衣的农民正围在一起讨论什么。官员好奇地走了过去，农民中的其中一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毫不客气地大声说：“小心点！刚长高的麦子，你别踩到了！”

官员定睛一看，那人一双桃花美目，俊美不可方物，正是谢渺。

谢渺从田埂上走了过来，跨过水渠。灰扑扑的粗麻衣服沾了土，谢渺也没管，上下打量了几眼官员，问：“你就是朝廷派来的？”

“对，在下守云城监管，庄信。”

谢渺脑子里噼里啪啦划过了一堆没用的信息。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庄”字。

庄信贴心解释：“谢城主，我的姑母是先帝的庄贵妃。庄贵妃娘娘是家父的妹妹。”

谢渺心说难怪这么熟悉，原来这位的爹也算国舅。

庄信道：“没想到，谢城主竟然会亲自下地耕种啊？”

谢渺看了看他：“我只是喜好奢华，不是你们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之前这里还是无间城的时候，能活下来不容易，不过也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

庄信左右看了看，指着一排树后的一块草地问：“城主，那个是还没清理干净的杂草吗？”

谢渺无语片刻：“你以后要不还是别来地里了。那是我五天前刚种的韭菜。”

“……”

“走吧，庄大人，跟我先回去安排一下你的住处，我还得赶紧回来呢。这麦子今年秋天就能丰收，我让小白出城买些家养禽畜回来。”谢渺边走边说，“对了，这城里到现在还没有多少大魏的官兵驻守，一共才只有两百人，再算上刚刚搬进来的百姓，城里差不多有……六百来人吧？我之前跟朝廷说过官兵数量不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反应。”

庄信回答道：“当然有，这次陛下就是让我带了三百官兵，按照您之前说的，就有五百官兵了，这总该够用了吧。”

谢渺摘下斗笠，擦了擦汗：“难说。守云城地方可大的很，再说我很难确保之前无间城里面的妖魔鬼怪有没有残余，不过官兵要的多了又怕朝廷疑心……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应该能解决。”

庄信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把它们拨到耳后，道：“谢城主，君大人说他最近准备进入劫期，灵力波动不宜过大，让我给您带个话，他那边一切安好，希望您也保重。”

谢渺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小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呢。”

虽然庄信听不出来就这么一句问候究竟有哪里可爱。他猜测，在谢渺心里，君归无论说什么干什么，都是可爱的吧？

安顿好了庄信和他带来的仆从以及那三百个士兵，谢渺又急匆匆赶回了城东的田里，照顾他那些险些被当做杂草处理掉的韭菜。

城东种了不同种类的庄稼，城西是种植中草药的绝佳宝地，谢渺从辰息神境里找到了种子和种养方法，一片一片的药田也渐渐在微风中散发出草药独有的清香。城南有了商铺酒楼，手工作坊，随着招募来的百姓渐渐增多，原本略显空荡的守云城到了傍晚也是连片的炊烟袅袅。城北则靠近主城门，是府衙所在地，谢渺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又是一年秋天，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凉了。庄信又招呼城中居民要及时添置冬衣，注意不要着凉染上风寒。谢渺从银泉医谷借了几个人来，在城中多处设了医馆。李凝柏一边适应着新身体，一边在医馆中穿梭往来。她的医术极其高明，比哥哥甚至还要好。其实她已经有二十好几岁了，但是谢渺还是把她的身体做成了年方二八的少女。

下完了秋雨，和太阳一起来到守云城的，是君归。谢渺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带着他走遍了大街小巷。城中已经繁华了起来，上午的太阳温和不刺眼，见到谢渺的人们都笑着跟他问好。

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长出彼岸花来，谢渺还是有一些惋惜。那曼珠沙华可真的是好看极了，不过他发现，没有彼岸花和黄泉水，自己的那个小茶杯似乎也渐渐失效。抑或是因为自己再也不用经历怨气蚀骨的痛苦，不用喝下那浓墨一样的茶水来压制了。他在守云城里早就不再是生人回避的阎王，“岚煞”这两个字也渐渐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其实仔细看去，谢渺也和他们一样是血肉之躯，褪掉了残忍可怖的外衣后，里面装着的，也是一个谦谦君子。

谢渺的心性随着守云城一起改变，他的脾气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偶尔他去街上闲逛，还会有胆大的村民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孩子跟他开玩笑，他也从来不恼。

守云城吹来的秋风裹挟着麦田与草药的香，轻轻拂在脸上，令人心旷神怡。谢渺有时会突然很难过，他很想让凤诗也能来看看守云城，来看看给他们的童年蒙上灰暗阴影的地方现在是多么……让人觉得安心和向往。可是这样和平安稳的日子，凤诗好像真的等了一辈子都没能等到。

谢渺带着君归来到了金黄的麦田旁，秋风把低垂着的麦穗和渠中清水吹起了阵阵的涟漪，一直撩到了人心里。这风再也不会是无间城里的腥风血雨，谢渺以前在无间城里的时候从没想过，世界原来可以有这么美。

守云城里刚住上人的时候，谢渺还不让居民们在自家外墙上挂东西，因为他下意识认为那是被悬挂起来的尸体，到现在他也把这条禁令撤了，因为再也不会有人把什么东西的尸体挂到墙上。

谢渺和君归手拉着手站在高高的田埂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身后是黄绿交加的参天大树，旷野的长风守着高远的碧落，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几声孩童嬉笑和归鸟啼鸣带到了他们耳边。

直到夜幕降临，炊烟散去，家家户户关门歇业，街上空无一人。

一如既往，今夜平安。

眨眼瞬息之间，又过了五年的光景。谢渺再回想起无间城的伤痛时，他已经记不清多少了。恍若隔世。他会渐渐忘记曾经有过多么大的痛苦，只留下身体上的伤疤，但那也无伤大雅。

想来如果凤诗能活到现在，也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斯人已逝，不过他留在某些活人的记忆里，就不能算彻底消失。

就像辰息和月无言。他们被人们口口相传，他们的转世也依旧幸福地活在世上，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他们与人间渐行渐远，却又好像从未离开。

马上就过年了，谢渺和庄信要回京，依旧像以前那样，留下小黑小白和花酌守城。君沙莽一直都没能化形成功，也就放弃了，待在瓶子里也不是坏事。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很是高明，谢渺有不会处理的事情，还得请教老丈人。

谢渺回京的时候，李凝柏也想跟着去，谢渺就把她一起带上了。

凤平已经长大了，他今年十八岁，是个清冷淡漠的性子，常年一张比冰霜还凉薄的脸，一年到头没人见他笑过。他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都很好，封王封地，该有的照顾一点不差。

谢渺一身喜庆的红衣，领子用野兽的白毛做成，李凝柏也是这种打扮。她跟在谢渺身后，一同见了凤平。

她当年和哥哥一起给凤诗看病的时候，凤平还是个小孩子呢。

凤平低垂着的眼帘似乎没有抬起来过，他只是瞥了一眼谢渺，让他免礼坐下，说：“谢叔叔可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将近不惑之年，从外表看上去，竟然还是如此年轻貌美。怪不得父亲和杨叔当年……咳，在刑室里，用那种理由……”

谢渺无地自容：“陛下我求你别说了。”

凤平轻轻哼笑了一声，看上去有些高兴。他抬起了头。

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谢渺身后珠圆玉润肤白貌美的李凝柏。

凤平的眼里闪过从没有过的亮光，他愣在了那里。

李凝柏并没有谢渺那样的绝世美貌，可凤平……就是为之倾倒。

父皇说，他当年对母后一见倾心，凤平之前不能理解什么叫一见倾心，不过现在，他好像有了一点感觉。

精明如谢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当电灯泡，他立刻站起身来道：“陛下，我与君归成婚多年，分居两地，总是聚少离多，再加上我还想去皇陵看望先帝，望陛下批准。”

凤平心不在焉地扔了一块通行皇陵的令牌给谢渺，随意摆摆手：“批准批准，你快去。”

李凝柏：“……”

凤平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耳根却已经红的滴血，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小心地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李凝柏行礼道：“回陛下，臣女银泉医谷，李凝柏。”

“那……李必逢掌门是你什么人？”

李凝柏下意识地想说是哥哥，不过话到嘴边，生生改口：“是臣女的老师。”

谢渺从皇陵出来，君归就在外面等着他。谢渺喜出望外：“小君。”

君归抱着手，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谢哥哥，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他和君归认识有十一年了。竟然这么快啊。可是这十一年里，他们相守的日子好像屈指可数，总是离别居多。但书上说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因为离散多时，所以他们相见的时候总是期待且快乐的，也没有寻常伴侣的七年之痒，不会因为太过亲近而产生厌烦之情。

他们的故事始于上古洪荒时期的几滴墨水，一直绵延万年，直到现在的寒风料峭，也依然没有结束。他们总是在记忆中的长亭古道里思念着对方，所以，他们永远相看不厌。

鹅毛大雪从天上飘落，瑞雪兆丰年。

寝殿里，凤平罕见地笑了。多少年也不见得他能笑上一次。一向善于言辞的凤平却在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手不自知地揉捏着袖口，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来，扶起李凝柏，又很快抽回了手，目光躲闪着，问她：“朕……我今晚能不能留姑娘在宫中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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