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契机

　　边关战败的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京城无数涟漪。虞归晚一连三日派青黛去醉仙楼打探消息，却始终没有谢临珩的音讯。

“小姐，账房先生求见。“白芷轻手轻脚地进来通报。

虞归晚收起手中的边关地图：“让他进来。“

账房先生姓李，是府中老人，自父亲在世时就掌管侯府账目。他佝偻着背进来，脸上皱纹比前几日又深了几分。

“大小姐，老奴有要事禀报。“李账房四下张望，压低声音，“柳夫人今早命老奴变卖东郊的庄子，说是要筹钱修缮祠堂。“

虞归晚指尖一颤。东郊庄子！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柳氏变卖了侯府最值钱的产业之一，事后声称是为了整修祠堂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可直到她被毒死那天，祠堂的瓦片都没换过一块。

“账上记了多少？“她沉声问。

“五百两。“李账房苦笑，“可那庄子少说值两千两...“

虞归晚冷笑。五百两？连零头都不够！前世她不懂这些，被柳氏糊弄过去。这一世岂能让她如愿？

“李叔，我记得父亲生前在东郊庄子存了一批陈年普洱？“

李账房眼前一亮：“大小姐好记性！那是侯爷十年前从云南带回来的，少说有五十饼，如今市价...“

“一饼至少二十两。“虞归晚接过话头，“劳烦李叔走一趟，就说我要取茶饼祭奠父亲，全部取回来。“

李账房会意：“老奴这就去办。只是柳夫人若问起...“

“就说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片孝心。“虞归晚唇角微扬，“对了，顺便查查庄子的地契在谁手上。“

李账房刚走，青黛就急匆匆跑进来：“小姐！醉仙楼掌柜递来这个！“她递上一枚铜钱，边缘处有一道细小刻痕。

虞归晚心头一跳，这是她和谢临珩约定的暗号！她立刻掰开铜钱，里面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伤无碍，敌计未逞，十日后归。柳氏变卖之资疑购军械，慎查。」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所写。虞归晚长舒一口气——谢临珩还活着，而且成功阻止了敌人的阴谋！但“军械“二字又让她心头一紧。柳氏变卖田产的钱，竟用来购买军械？卖给谁？

“青黛，去告诉白芷，我要沐浴更衣。“虞归晚收起纸条，眼中闪过决然，“然后去库房取那套素银头面，我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时辰后，虞归晚乘马车来到城南一处僻静宅院。这里住着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幕僚——苏先生。因腿疾致仕后，苏先生深居简出，极少与外界往来。

门房见是虞家大小姐，连忙引她入内。苏先生正在书房练字，见她进来，搁下毛笔：“归晚来了。“

“苏伯伯。“虞归晚郑重行礼，“侄女有事相求。“

苏先生示意她坐下：“可是为东郊庄子的事？“

虞归晚一怔：“您已知晓？“

“李账房半个时辰前来过。“苏先生捋须微笑，“你做得对，那批茶饼确实价值不菲。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今日来，不只是为这个吧？“

虞归晚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这是近半年府中被变卖的产业清单。侄女怀疑，所得银两用途不明。“

苏先生接过细看，眉头渐渐皱起：“数目不小啊...近万两白银，足够装备一支精锐骑兵了。“

“侄女怀疑与边关军情有关。“虞归晚压低声音，“谢将军传信说，柳氏变卖之资可能用于购买军械。“

苏先生眼中精光一闪：“谢临珩？你与他有联系？“

虞归晚将事情经过简要说明，隐去了女扮男装的部分。苏先生听完，沉思良久：“此事非同小可。若军械流向敌国，就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侄女需要证据。“虞归晚恳切道，“苏伯伯在兵部可有旧识？“

苏先生点头：“我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去给兵部郎中程谦。他是你父亲的学生，会帮忙查证。“

离开苏宅时，天色已晚。虞归晚刚上马车，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虞大小姐吗？“

车帘被一把折扇挑起，露出一张油腻的笑脸——柳文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纨绔子弟，个个满脸轻浮。

“表哥有事？“虞归晚冷冷地问。

柳文昌故作潇洒地摇着扇子：“表妹这是去哪儿了？天都快黑了，一个人多不安全，不如让表哥送你回府？“

“不劳费心。“虞归晚伸手要拉下车帘。

柳文昌却一把按住：“表妹何必如此冷淡？姑母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了，只等孝期一过...“

“婚事？“虞归晚眼神骤冷，“我怎不知有这回事？“

“姑母没告诉你？“柳文昌得意地笑了，“也是，表妹近日忙着私会外男，自然顾不上这些。“

虞归晚心头一震——他知道了什么？

“表哥慎言。“她强压怒火，“污人名节可是要吃官司的。“

柳文昌凑近几分，酒气扑面而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表妹与谢临珩那点勾当，真当没人知道？“

虞归晚指尖掐入掌心。谢临珩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说明她和谢临珩的往来已经暴露！是谁走漏的风声？青黛？白芷？还是...

“表哥喝多了。“她强作镇定，“谢将军是父亲旧部，偶尔书信往来，谈何私会？“

柳文昌冷笑：“是吗？那为何有人看见你女扮男装去铁匠铺？表妹，你以为虞梦瑶那个蠢丫头是你唯一的对手？“他压低声音，“姑父留下的东西，我们柳家志在必得。你最好乖乖配合，否则...“

“否则怎样？“虞归晚直视他的眼睛，“杀了我？像害死我父亲一样？“

柳文昌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表哥心里清楚。“虞归晚猛地拉下车帘，“回府！“

马车疾驰而去，留下柳文昌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回到侯府，虞归晚立刻唤来青黛：“近日可有人向你打听我的行踪？“

青黛摇头：“没有啊。小姐怎么这么问？“

“柳文昌知道我去铁匠铺的事了。“虞归晚眉头紧锁，“府中必有眼线。“

白芷突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厨房的张婆子总在咱们院外转悠，说是来收脏衣服，可眼睛老往屋里瞟...“

虞归晚恍然。张婆子是柳氏的陪嫁婆子，最是忠心。看来柳氏早就在她院里安插了眼线！

“小姐，怎么办？“白芷忧心忡忡，“柳公子若把这事宣扬出去...“

“他不会。“虞归晚冷笑，“至少现在不会。柳家还想通过联姻控制侯府呢，坏了我的名节对他们没好处。“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青黛，明日一早把这信送到醉仙楼，务必亲手交给掌柜。“

信中她将柳文昌的威胁和军械疑云简要告知谢临珩，并提醒他回京时小心埋伏。写完封好，她才稍稍安心。

夜深人静时，虞归晚辗转难眠。柳氏一党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若不能尽快找到确凿证据，只怕等不到谢临珩回京，她就会被逼上绝路...

次日清晨，青黛刚出门送信，柳氏就派人来唤虞归晚。

正厅里，柳氏一身华服端坐主位，旁边站着满脸得意的虞梦瑶。更令虞归晚意外的是，柳文昌也在场，正装模作样地品茶。

“归晚来了。“柳氏笑容和蔼，“快坐下，有好事告诉你。“

虞归晚不动声色地行礼：“母亲有何吩咐？“

“昨日宫中传出消息，皇上要为三皇子选妃了！“柳氏兴奋地说，“咱们侯府也在候选之列。“

虞归晚心头一震。前世确实有这件事，但当时她刚被退婚，自然不在候选名单上。最后三皇子选了一位郡王之女，婚后不到半年那女子就“病逝“了...

“恭喜妹妹了。“她看向虞梦瑶，“以妹妹的才貌，必能入选。“

虞梦瑶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母亲已经请了宫里退下来的嬷嬷教我礼仪了。“

柳氏轻咳一声：“归晚啊，你虽比梦瑶年长，但毕竟在孝期，这次选妃就不必参加了。母亲想着，不如先把你和文昌的婚事定下来...“

虞归晚差点笑出声。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想借选妃之名把她打发给柳文昌？

“母亲好意女儿心领了。“她故作羞涩，“只是父亲刚走，女儿实在无心婚事...“

“孝期虽有一年，但先定下来也无妨。“柳氏坚持道，“文昌一表人才，又是自家人，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柳文昌适时起身，装模作样地行礼：“表妹放心，我必当好好待你。“

虞归晚强忍恶心：“此事重大，容女儿考虑几日。“

柳氏还要相逼，忽听门外一阵骚动。管家匆匆跑进来：“夫人！宫里来人了！“

众人慌忙起身相迎。来的是一位中年太监，手持拂尘，面无表情地宣道：“奉皇后娘娘口谕，明日未时，召镇北侯嫡女虞归晚入宫觐见。“

虞归晚惊愕抬头，正对上柳氏和虞梦瑶难以置信的目光。

太监宣完旨就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这...这是怎么回事？“柳氏声音发颤，“为何只召你一人？“

虞归晚同样困惑：“女儿不知...“

柳文昌突然冷笑：“表妹好手段啊！暗中搭上了皇后娘娘的路子？“

虞归晚懒得理他，心中飞快思索。皇后为何突然召见？前世此时她与皇后并无交集...除非...

一个念头闪过——谢临珩！他曾说奉命回京，莫非是他在皇后面前提了自己？

柳氏强作镇定：“归晚啊，明日入宫非同小可。母亲这就去请嬷嬷来教你礼仪...“

“不必了。“虞归晚淡淡拒绝，“女儿自会准备。“

回到揽月阁，虞归晚立刻唤来白芷：“去打听打听，最近宫中有什么消息，特别是关于三皇子和谢将军的。“

白芷很快带回消息：三日前谢临珩从边关凯旋，带回重要军情，皇上龙颜大悦，重赏之余还允许他举荐人才入宫觐见。

“果然是他！“虞归晚心头一暖。谢临珩竟冒险在皇帝面前举荐她，这份情谊...

“小姐，还有一事。“白芷压低声音，“听说谢将军在边关受了伤，回京那日是被抬进宫的！“

虞归晚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伤得重吗？“

“不清楚。不过今早有消息说，皇上特许谢将军在别苑养伤，由御医亲自照料。“

虞归晚坐立难安。谢临珩为她受伤，她却连探望都不能。明日入宫，或许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正思索间，青黛急匆匆跑进来：“小姐！李账房说东郊庄子的地契不见了！“

“什么？“虞归晚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早柳夫人派人去取地契，发现装地契的匣子空了！“青黛气喘吁吁，“柳夫人大发雷霆，说要彻查府里...“

虞归晚冷笑。好一招贼喊捉贼！地契八成是被柳氏自己藏起来了，现在倒打一耙。

“告诉李账房别慌，我自有打算。“

入夜后，虞归晚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柳氏院中。前世她曾偶然发现柳氏卧室有个暗格，专门存放重要文书。

借着月光，她轻车熟路地摸到柳氏床榻后的墙壁前，轻轻敲击。果然，有一块砖声音空洞！

虞归晚小心撬开砖块，里面果然藏着一叠文书。她快速翻阅，很快找到东郊庄子的地契，还有...一沓银票和一本账册。

账册上的记录令她倒吸一口凉气：上面详细记载了近万两白银的去向，全部用于购买弓弩、铠甲等军械，而收货人赫然写着“北燕使臣“！

北燕！大周的死敌！柳氏竟敢通敌卖国！

虞归晚正要取走账册，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地契和几张关键页撕下藏入袖中，把其余东西放回原处，刚躲到屏风后，柳氏和虞梦瑶就推门而入。

“娘，明日虞归晚入宫，万一被皇后看中...“虞梦瑶的声音充满嫉妒。

柳氏冷笑：“放心，她没那个福分。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她会'意外'冲撞贵妃娘娘的銮驾...“

“真的？“虞梦瑶兴奋地问，“那她岂不是...“

“轻则杖责，重则下狱。“柳氏语气阴冷，“到时候名声扫地，除了嫁给你表哥，她别无选择。“

虞归晚屏住呼吸，心中怒火翻腾。好毒的计策！

“对了，那批货什么时候到？“柳氏突然问。

“三日后子时，老地方。“虞梦瑶答道，“舅舅说这次是最后一批，北燕使臣会亲自验货。“

“告诉你舅舅小心些。“柳氏压低声音，“谢临珩已经起疑，边关那边差点失手...“

虞归晚心头一震。果然，父亲的死和柳氏脱不了干系！

母女俩又说了些闲话才熄灯就寝。虞归晚等她们睡熟后才悄悄离开，回到揽月阁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白芷急得团团转，“刚才柳夫人派人来查夜，我说您已经睡下了...“

虞归晚拍拍她的手：“做得对。“她取出袖中的地契和账页，“把这些藏好，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白芷看到内容后，惊得捂住嘴：“这...这是...“

“通敌的证据。“虞归晚眼神冰冷，“不过还不够。我们需要人赃并获。“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青黛，天一亮就送去醉仙楼。“

信中她将柳氏明日的阴谋和三日后军械交易的情报告知谢临珩，请他设法相助。

写完信，虞归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既紧张又坚定。明日入宫，将是她与柳氏正面交锋的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