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绿柚

　　金纸黑字的符篆融入地板后，客房内诸如桌子、椅子、柜子、床榻等物件在黑暗就焕发出了一层淡淡的光，这些柔和的光顷刻间就照亮了整个客房……

也正是在这样光亮的情景下，一只只浑身缠绕着黑色死气的怪物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形，它们中有的四肢攀附在天花板上，有的从漆黑的床榻下钻出来，有的游走在墙壁上……

这些怪物露出狰狞的獠牙以及渗人的幽绿色眼眸，死死地盯着房间中央的青年，就像狼群围猎。

这时，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从姜夜的背后站了出来，正是绿柚。而已经上床入睡的绿柚不过是个假象罢了。

此乃白狐魅术，妖影。它能使术者分化出一道趋近真实的幻影，并由此来遮掩住术者的本体，只是引动的条件十分苛刻，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发动。

姜夜没有看她，仍然环顾着四周步步紧逼的怪物，嘴上淡淡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它们的？”

绿柚悠然道：“刚进入这座镇子的时候就发现了端疑。”

姜夜脸色僵硬道：“恐怕，我们要有大麻烦了……”

绿柚眉头微蹙道：“怎么说？”

姜夜解释道：“这些怪物看上去像是一种名为咒鬼的恶灵，它们只能用灵邪的阵法布置，通过大量的献祭才能催生出来。而且……这里咒鬼的数目如此之多，喂养它们的法阵一定非常巨大，只怕……整个鸳鸯镇都只是法阵的一部分……”

绿柚闻言脸色凝重，“你有什么对策吗？”

姜夜沉重道：“目前只有三个方法，冲阵，破阵，杀死主阵者。”

“用哪个？”绿柚出声询问道。

姜夜思索道：“阵法所涵盖的范围很广，冲阵的风险太大。而主阵者躲避于其中，也令人难以找寻，我们只有找出阵眼，以此破阵才能拥有一线生机。”

绿柚点了点头，语气坚定道：“好！”

姜夜从衣襟中摸出四张黄纸黑字的符篆，然后将其中两张贴于身旁女子的手臂之上，符篆像虫子一般，很快就钻入了女子的肌肤之中。

这是噬铁金刚符篆，它能大大强化使用者的筋肉。

“好宝贝！”绿柚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顿时一片神采奕奕。

姜夜也使用了符篆，他厉声道：“要上了！”

“来吧！肮脏的怪物！”绿柚喝骂了一声。

青年与女子背靠而战，女子眼中粉光闪灭，怪物们顿时一拥而上，姜夜双手出拳如龙，顷刻间就击碎了两只怪物的头颅。

但怪物们见此却不怒不惧，毅然围杀了上来，他们的数量足有三十多只，并且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怪物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任姜夜两人击杀再多的怪物，仍然会有新的怪物填补进来，再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被困死在这里。

姜夜在击杀了面前最后一个怪物后，呼喊道：“从东边的窗户杀出去北上一里路，我感觉到此阵的阵眼就在那里！”

绿柚点了点头，应声道：“好！我先走，你来帮我开路！”

姜夜闻言立即与绿柚调转了身位，而后自此向东窗而去，一路拳打脚踢，势如破竹。

到窗边时，姜夜便从交襟处摸出了一张白纸红字的符篆，将其射向窗外，窗外很快就传来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这时姜夜便与绿柚换过身形，急忙道：“趁现在，快走！”

绿柚闻言也不废话，直接破窗而出，纵身飞落而下并运转周身妖力护住身形，最后稳稳地落在了被烙火符篆轰炸过的地方，这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烟尘气息。

可当绿柚抬起头看清周围的景象时，全身的皮肤都挤满了鸡皮疙瘩……大街上的怪物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其余颜色的咒鬼，他们无一例外地用阴冷的眼神盯住场中的女人，那场景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若不是姜夜提早用烙火符篆开路，恐怕绿柚就会落在怪物群中，被它们撕扯成碎片了。

这时姜夜也破窗而出，落到了绿柚身旁，他来不及喘息道：“跟紧我！”

“我帮你垫后！”绿柚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咒鬼们看见两人后宛如苍蝇般纷纷拥袭了上来，姜夜见状急忙从衣襟中掏出一沓白纸红字的符篆，那是他之前在客房中赶制出来的烙火符篆。

姜夜率先一步向北边奔袭而上，路上只要遇到大量的怪物阻挠，便扔出一张烙火符篆开路，而绿柚则只需要跟着他身后就可以了。

由此两人的进程很快。

不过姜夜临时赶制出来的烙火符篆终究是有限的，周围的咒鬼太多，符篆也因此消耗得很快。

面对周遭密密麻麻的咒鬼，姜夜小声提醒道：“黑色的咒鬼代表了死气，只会用拳脚，不用太在意。”

“红色的咒鬼代表了怒气，虽然稀少却能使用火焰，很危险。”

“绿色的咒鬼代表了怨气，它们的利爪是有毒的，注意躲避。”

“粉色的咒鬼代表了娇气，它们本身很脆弱，可却能大范围地提升凝聚于其身旁的咒鬼的能力，尽量离它远点儿。”

“白色的咒鬼代表了戾气，一旦遭受攻击它们就会自爆，千万不要招惹。”

“橙色的咒鬼代表了傲气，它们的身体坚如磐石，不要和它们硬碰硬。”

“紫色的咒鬼代表了小气，它们会隐蔽自己的身形，而后发动突然袭击，所以千万不要将后背暴露在它们的面前。”

绿柚闻言眉头紧蹙，而后应声道：“听起来很棘手。”

姜夜出声安慰道：“别怕，只要我们毁掉了阵眼，这些咒鬼都会不攻而自破的。”

“嗯。”

北行至中途，当没有烙火符篆开路后，各型各色的咒鬼很快就一拥而上，形成了规模上的压制。这些咒鬼数目太多，它们本身的实力也不用小觑，所以姜夜二人很快就身陷险境。

姜夜将最后一张烙火符篆以及两张水盾符篆交给了身旁的绿柚，而后道：“帮我拖住七息时间！”

绿柚扫视了一圈蜂拥而至的咒鬼，眉头微蹙道：“咒鬼太多了，我最多帮你争取三息时间！”

“好！那便三息时间！”

说完，姜夜就从衣襟中就摸出来一张青纸黑字的符篆，他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入其上，然后把符篆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绿柚见此，只得拼尽全力冲杀了起来，同时也时刻关注着姜夜，尽力为他扫清周围的障碍，面对蜂拥而至的咒鬼，绿柚只得仓促射出一张烙火符篆来抵挡，顷刻间，咒鬼破碎的肢体就被炸得四散乱飞。

青年额头上的符篆很快就散发出了淡淡的金光，紧接着他又用意念引动了流窜于窍穴之中的灵气，灵气冲顶生生不息，符篆很快就燃烧殆尽了。

不多时，一朵晶莹剔透的朱色牡丹就形成于姜夜头顶一寸处，其瓣结处不断向下渗透着金色的熔岩，这股熔岩很快就覆盖了姜夜全身的皮肤，将他包裹了起来。

这是一道烈火浇身符，它能短暂地借来火神的权能，由此焚尽万物。

下一刻，姜夜的双眸中就流淌出了两行金色滚烫的液体，耳畔传来猎猎作响的疾风，而他则再次感受到了来自于火神的痛苦。

青年全身燃烧起了赤红色的滚烫火焰，他再一次开口巍峨磅礴道：“跟紧我！”

说完，姜夜的掌中就汇聚出了一颗橘色流光的火球，火球散发出晶莹的光采，照射在青年冷峻的面庞上。

“喝！”怒喝一声之后，姜夜便将这颗火球射向了阻挠在身前的咒鬼群中，将其瞬间蒸发成了灰烬。

而后姜夜便向前奔袭了出去，一路上让这些咒鬼开膛裂颅。绿柚紧跟着他的步伐，前进得很轻松。

很快，两人便走完了北行的一里地，来到阵眼所在的位置。

“姜夜你快看！”绿柚指着前方的一座石拱桥，桥中央有一柄白色的折纸伞静静地漂浮旋转着，就像一片雪花。

“那便是阵眼了。”姜夜一张口说话，滚烫的烈焰便从他的嘴角溢散了出来，“符篆维持的时间不多了，你尽管去毁掉它，我来帮你开路。”

“好！”绿柚轻点头，而后便掠身朝石拱桥的方向前行而去。

姜夜见此立即向女人前进的方向上抛掷出了一颗火球，炸灭了一大片围杀过来的咒鬼。

紧接着又抛掷出一颗火球，将其砸向了跟紧在绿柚身后的咒鬼，一时间脂肉横飞。

凭借火球狂轰滥炸的保护，绿柚很快便来到了石拱桥上。

一柄白色的折纸伞散发出淡淡的微光，静静地悬浮在女人面前。绿柚心中一喜，立刻催发出双臂上噬铁金刚符篆的威能，想要直接出拳捣毁它。

可就在她的粉拳即将要触碰到折纸伞的时候，一道漆黑的锁链顷刻间就缠绕上了她的手臂。

绿柚暗道一声不好，便想要抽回手臂，可却为时已晚。

下一刻锁链上就生出锯齿状的利刃，而后锁链便以极快的速度往回收缩，上面的利刃竟直接将女人的筋肉从骨头上剐了下来。

要知道，绿柚的手臂有噬铁金刚符篆的加持，本身就比肩精铁，却仍然招架不住锁链的攻击，可见锁链的锋利。

绿柚吃痛后急忙收回了手臂，可那里却只剩下一截粉红的骨头，筋肉早已不知所踪。于是她连忙动用妖力封锁住了从断肢处奔涌而出的血液。

女人抬头向折纸伞的后面望去，一个浑身缠满了锁链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从石拱桥的另一面走到了中间，锁链拖行于石板，相互碰撞后迸发出了银铃般的异响，而他那双藏在刀疤中的眼眸明亮异常。

姜夜也察觉到了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于是拼尽全力向石拱桥那边靠拢，可此时却有无数的咒鬼朝他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困了起来。

更麻烦的是姜夜所使用的烈火浇身符于此时到达了极限，他头顶的火莲消散后，全身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了。

火神，收回了他的权能。

没有了烈火浇身符的威胁之后，咒鬼们便更加有恃无恐地围杀了上来。

面对成百上千的咒鬼，姜夜只得继续激发双臂中噬铁金刚符篆的威能来抵抗，不过效果甚微。

因为眼前这些咒鬼不再没有脑子似的胡乱攻击，而是互相配合了起来，它们之间的配合此呼彼应，一般人根本就招架不住，这也让姜夜的处境更加危险。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了它们，这下，是真的麻烦了……姜夜眉头紧皱，得出了一个结论。

望着那个浑身刻满了刀疤的男人，绿柚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冷声询问道：“你是谁？”

“取你们性命的人。”男人喉咙中的声音混沌而嘶哑，像是火灶旁坏掉的风箱。

绿柚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要杀我们？”

“你的问题太多了，女人。”男人毫无预兆地甩手飞射出一条锁链。

漆黑的锁链在夜色的掩盖下，顷刻间就刺透了绿柚的肚子，撞断了她的脊梁。下一刻，锁链又在女人体内生出锯齿状的利刃。

感受到旋切入体内脏器的利刃，女人只能瞪大双眼，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腹部。

她哪里预料得到男人的攻击怎么会如此迅猛刚烈，没反应过来便中招了。

不远处，姜夜硬抗下傲气鬼一招砸肘后，抬眼便看到了绿柚被锁链穿透的那一幕画面。

“绿柚！”青年声嘶力竭地呐喊道。

就当姜夜失神之际，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处，一只隐匿了很久的小气鬼从空气显出身形，抬起紫色的手臂对青年的后背发动了致命一击。

姜夜的背部遭受到攻击后，嘴里猛地喷涌出一口腥血，然而他却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视线始终凝聚在不远处的女人身上。

“不要！”

此刻，他的眼神绝望至极。

一道怒火自青年心间熊熊燃烧，他连忙发散了游走于体内窍穴内全部的灵力，一道圆形波纹自他的身体荡漾开来，威力之大竟直接振开了周围的咒鬼。

姜夜根本来不及喘息，径直朝石拱桥中央的女人狂奔了过去，势如疾风。

刀疤脸的男人抓紧手臂上的锁链，再用力往后一拉，刺入绿柚体内的锁链就飞快游动了回来，其上的逆刃则瞬间绞碎了她体内的脏器，然后将其拉扯出了体内。

一时间血雾漫天，绿柚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的地面，那里到处散漫着内脏的血水与肠子的碎片。

好痛啊……她的唇颤抖着，不断有黑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说不出话来。

绿柚慢慢伸出仅存的一只手，然后捂住了肚子上的血洞，希望能延缓血流失的速度。可她却忘了，自己的背后也有一个同样的血洞。

她扭过头，看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青年，嘴角抽了抽，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是想骂。

“不！”

一只死气鬼扑过去，拌住了姜夜的脚，他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下一刻，漫天的咒鬼趁机跳上来压在了青年的身上，它们一边捶打，一边撕咬着他的血肉，宛如噬人的蚂蚁一般。

疼痛蔓延了全身，而姜夜却束手无策。他散尽了自己全身的灵力，却还是没有办法挽救绿柚的生命，于是便深深地自责了起来,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深陷泥沼，难以自拔……

我为什么要让她去打破阵眼呢……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姜夜，你太自负了……

青年无能为力地看着石拱桥上于风中摇摇欲坠的女人，双眼中生满了绝望。

“绿柚！”

凄冷的桑音在悲凉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女人颤颤巍巍地抽回沾满了血液的手，而后伸入衣襟中取出来一张青纸黑字的符篆。

当看清那张符篆的真面目后，姜夜整个人的目光都呆滞了。

那……那是？

游攒于周身的妖力被绿柚一丝一毫地压榨出来，再将其尽数贯入手中染血的符篆当中去。慢慢的，青纸黑字的符篆便闪烁出了淡淡的蓝光。

刀疤脸的男人见状察觉到不对，于是立即抬臂朝女人的方向贯射出了手中的锁链。

漆黑的锁链藏匿于夜色中，恍若索命的鬼魅，向女人飞射而去。

姜夜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绝望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流淌于他的面颊之上。

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我们终究会折步于此么……

可就当锁链即将贯穿女人的头颅时，一道半透明的水墙竟蓦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将那道索命的锁链给阻拦了下来。

那是……水盾符！姜夜一眼便看了出来。

而绿柚也趁机用出全身残余的气力，凝聚最后一丝妖力于手臂之中，继而将符篆射往了姜夜所在的方向。

发光的符篆犹如流星般划过天际，越过了数千年光阴的阻隔，最后命中了青年的眉心。

这一刻漆黑的天空洞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金色的雷霆滚滚降下，直击青年。他周遭各型各色的咒鬼纷纷于雷霆的闪光中消融，变化为了一片轻盈的尘埃。

符篆水泽天央，它能沟通天地灵元，为你借来水神的权能，由此免受火焰的灾厄……

一股股蛇形的水流畅游于青年的周身，其上金色符文如呼吸般一隐一现，他的双手与双足上缠绕有无数条细小的电蛇，它们不断地向外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的响声。

青年脚上的雷霆纹路一闪而过，眨眼间便来到女人身旁，正好双手抱住了她坠落的娇躯。

两行清冽的冰蓝色泪水从他的面庞上流淌而下。

女人伸出冰凉的手，颤抖地抚上了青年的面颊，用大拇指拭去他卧蚕上的泪痕。

她苍白的唇瓣剧烈颤抖着，“姜……姜夜，小姐……她根本……根本就……就没有让……让我……我来保护你，我……我……我是偷……偷……偷拿了小姐的……符篆，然……然后自己……自己悄悄跑出……出来的，因……因为有……有人……告……告诉我……我说，如果我……我不来……来帮你……你就会死……会死……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再也抑制不住的痛苦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又喘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喘了一口气。

“……姜……姜夜……我好……好高兴啊，那……那个人……果然没……没有骗我，幸……幸好我……我跟过来了……”

“不过姜……姜夜，我是……是不是……要死啦……”

姜夜紧紧地抓住她抚摸着自己面庞的冰凉的手，哭腔道：“不，当然不是！你不会死的！我大师兄的医术精妙绝伦，一定会治好你的！”

绿柚咧了咧嘴，笑得很开心，“那……那就好……姜夜，你能……能再叫我……一声婆娘么……”

姜夜噙着泪水，点头如捣蒜，哽咽了一声，“婆娘！”

绿柚眉眼一弯，张了张嘴，却永远也发不出声音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