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匠之死(一)
书名:孤月晚昭 分类:现言 作者:清浅七夏 更新时间:2025-03-18 15:12:27
北风挟裹着碎玉琼花在山坳里呼啸了月余,屋檐下垂挂着的冰棱宛如倒悬的剑戟。苏晚裹着兔毛斗篷倚在门框上,望着被积雪压弯的竹枝在暮色中瑟瑟发抖。这场腊月里突如其来的大雪,将青崖山雕琢成剔透的水晶宫,仿佛也将她囚禁成唯一的守陵人。幸而地窖里堆着成摞的黍米与腌肉,才让山腰这处孤零零的院落,不至于沦为一座荒冢。
当第一缕春风撬开冰封的山门时,苏晚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冲出院子。山脚下药铺的铜铃铛被风扯得叮咚作响,她将写满娟秀小楷的方笺拍在柜台上,惊得小五险些打翻称药的戥子。
“劳烦杨叔套辆牛车。”苏晚往村长手里塞了包新制的艾草香,“再闷下去,怕是要长出灵芝来了。”
镇上张记包子铺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半条街巷。苏晚捧着粗瓷碗小口啜着豆汁,忽见街角一玄衫人的侧影似有些眼熟。竹筷悬在腌萝卜干上方三寸处,直到跑堂伙计连唤三声“苏大夫”,才惊觉汤汁已凝了层薄脂。她赧然咬破包子,滚烫的肉汁在舌尖炸开久违的鲜活。
黑市檐角的青铜风灯在轻轻摇晃,苏晚拢了拢素锦斗篷,目光扫过南桑药贩腰间的獬豸铜牌,那是府衙特发的行商凭证。酒肆旗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常老头常坐的榆木桌却已积了层薄灰。
回到药铺后,小五絮叨着今早村口来的许多陌生人的衣装,皂衣上滚着朱红边,苏晚恍若未闻,只盯着药篓里新采的紫菀发呆。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扉时,暮色正从西山漫过来。堂屋空荡的竹榻上留着半卷《千金方》,药炉边的蒲团凹陷处尚有余温。苏晚蹲下身拨弄炭火,忽听得身后积雪簌簌。转身便见那人立在苍茫暮色里,袍角沾着冰碴,手里两尾鲤鱼甩动间溅起细碎银光。
他避开苏晚伸来的手,漠然抬脚离去。苏晚怔了怔,望着他挽袖走向庖屋的背影,思绪忽然飘回了月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
那日,天穹似被撕碎的素白绢帛,雪霰簌簌漏下千重帘幕。不过半日,青崖山十二道盘肠小径尽数湮没,唯余雪浪翻涌,宛如银蛟盘踞。山脚村落蜷缩在雪被之下,炊烟都被冻成冰棱。独苏晚的竹篱小院悬在山腰,檐角铜铃裹着冰壳,在暮色里摇曳成晶亮的泪滴。
子夜风啸穿林而过,瓦当积雪轰然砸落。苏晚拥着半旧的百子千孙被辗转反侧,忽见纸窗上掠过鸦羽般的残影。雕花木门发出细碎的呻吟,像是积雪压门的声响,可门闩缝隙间,分明渗进一缕裹着血腥味的雪沫。苏晚心下一惊,瞬间从榻上惊坐而起,素手疾伸,抄起枕边银针囊,眼睛死死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良久,四下寂静无声,苏晚黛眉轻蹙,犹豫了些许时候,终是起身,拿起绒毯披于肩头,缓缓朝门畔走去,每一步都仿若踏在紧绷的心弦之上。
菱花窗陡然炸开万千冰晶,玄色身影挟着风雪撞入内室,苏晚尚不及反应,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凉意,一只冰冷且有力的大掌铁钳一般死死勒住了她的咽喉,踉跄后退时,后颈已贴上冰冷的门栓。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掌纹路间嵌着冰碴,虎口处结着紫黑色的血痂。她被迫仰头望着横梁上晃动的药草束,喉骨在对方指节下发出细碎的悲鸣,袖袋里滑落的安息香丸滚过那人沾雪的皂靴。
肺叶灼痛将将要炸开时,钳制骤松。苏晚蜷在木板地上剧烈呛咳,舌尖尝到腥甜方才惊觉,满地狼藉间竟蜿蜒着数道发黑的血迹。抬眼望去,那闯入者单膝跪在翻倒的药碾旁,捂着腹部的指缝间不断渗出幽蓝的黏液,这绝非寻常刀剑伤!
苏晚扯过案上裁药帛的银剪,却在凑近时怔住。那人破碎的衣襟里,狰狞伤口边缘竟泛着磷火般的微光,肩胛处赫然显现一处獬豸纹路的伤痕。
染血的掌心突然攥住她腕间命门,力道却虚浮得可笑。苏晚忽的轻笑出声:“阁下可知,碧血入心脉只需半炷香?”解下腕间丝帕覆于手面,指尖抚上他颈侧跳动的血脉,又道:“而我这冰蟾丝帕,恰能阻此毒流转。”
檐下冰棱坠地清响里,她瞥见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那绝非将死之人的眼神。
/
檐角铜铃忽然乱颤,碎玉声响里撞进个鹿皮靴踏碎檐下冰棱的小少年:“苏姐姐!苏姐姐!”杨小宗喘得如同漏气的风箱,却在瞥见井台边景象时骤然失声。玄色衣袖浸着井水的人正握着解腕刀,刀刃翻飞间青鲤鳞片雪片似的落进陶盆,映着天光竟似撒了一地碎银。
苏晚手中执着的湘妃竹扇堪堪停在少年额前:“慌什么?”扇柄缀着的药玉穗子扫过杨小宗鼻尖,染得满袖沉水香,她忽的秀眉上挑,顺着少年呆滞的目光望去。
疏影横斜处,那人将挽至肘间的衣袖又往上提了提,腕骨嶙峋处有道寸许长的旧疤。井水在他指间流淌成透亮的绸,青鲤在他掌心乖顺如襁褓婴孩。最奇是那专注神色,仿佛剖的不是鱼,是在揭一帖千年古画的命纸。
“诊金。”苏晚竹扇虚点那人背影,腕上砗磲念珠碰出清越声响,“两尾鲤鱼抵半钱。”话音未落,那人忽然起身,玄色暗纹袍角掠过青石井沿时,杨小宗分明看见他单手托着的盆里盛着半缸水。那臂力,怕是能单手撂倒村口石碾。
少年瞪圆了眼:“苏姐姐诓人!这哪像……”
“病人”二字还未出口,苏晚截住话头:“筋络淤塞最宜活动气血。”扇面忽的遮住半张脸,只露双含笑的眼,“倒是你,莫不是来讨姜糖的?”
杨小宗这才惊醒似的,拽住她杏色裙裾急道:“西坡来了二十来个衙差!都带着铁蒺藜和鹰爪钩!”他比划着领差官帽上的孔雀翎,焦急道:“常爷爷和田叔年前一直未回村,眼下……眼下都找不见了!”
苏晚腕间砗磲念珠猛地磕在石桌上,溅起一声脆响。余光里,那玄衣人正将鱼肠埋进梅树根下,沾血的手指似在树干上留下了个奇异的符号。
/
山风卷起残雪扑在脸上时,砗磲念珠突然崩断。
十一具青灰尸首呈北斗状排列,最末那具尸首恰是一整月未归的老田。杨小宗死死攥住苏晚的杏色裙裾,指甲几乎掐进她小腿皮肉。
田家阿婆和田家阿嫂的哭嚎声凄厉刺耳,惊飞了栖在尸身上的寒鸦,那畜生扑棱棱掠过苏晚鬓边,叼走一支银簪。簪头雕着的玉兰花坠进雪地时,苏晚瞧见老田僵直的手指间夹着片靛青碎布,纹理与那人中衣的织锦如出一辙。
“腊月二十九至今,村中无人进出。”村长杨贵平的声音像冻裂的陶器,官差手中狼毫在簿册上勾出狰狞墨迹。
那都头扶刀的手指白若葱管,面容清俊无比,官帽垂下的孔雀翎随着劝慰声轻颤:“诸位父老且安心。”
封村的铜锣响彻山坳,苏晚望着衙差们抬尸的姿势,忽然意识到那些扭曲尸首拼成的形状像是某种暗语。
/
入夜,檐角铜铃突然震颤,苏晚腕间的冰蟾丝帕渗出幽蓝。她望着侧屋窗棂投出的暖黄光影,忽觉手腕黏腻,竟是白日里老田指甲缝中的靛青丝线在烛火下泛着磷光。
湘妃竹灯笼罩子叩响门扉时,冷风卷起她的素白中衣。
“噔噔噔~阁下睡了吗?”
门轴转动的刹那,十八枚透骨钉擦着耳畔钉入门板,钉尾系着的绯色绳带在月下泛起血光。苏晚在身子腾空的瞬间看清身前之人深冷的目光,与雪夜那次如出一辙。
背部重重摔在柱子上,如同被重锤敲击,随之耳边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尖锐声音,她惶然抬起头,视线恰好透过那人肩头,见不远处一紫衣少年正与数十名黑衣人缠斗。月光下,紫衣少年身姿矫健,仿若鬼魅,那些黑衣人联手合围,却仍旧不是其对手,没过几招便落入了下风,随后都被紫衣少年一刀毙命!
四周霎时恢复寂静。
“姑娘出来的真巧。”冰冷的声音猝然入耳,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待苏晚反应过来时,脖颈已被铁钳般的大掌扼住。那人低头凝视着她颈间跳动的血脉,指腹下的触感温润如玉,却透着死亡的寒意。
“阿……昭……”
二字出口,如惊雷炸响。那人浑身一震,指节微松,眸中闪过一丝恍惚。苏晚趁机又挤出几个字:“阿昭……不要……”
那人不可思议地盯着苏晚,目光冷的可怕!
“你唤我……什么?”
可是很快,他却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加大力度,掐得苏晚几乎不能喘息。
箭矢破空之声骤起!只觉腰间一紧,那人忽的揽住苏晚的腰,旋身掠入屋内。木门顷刻间被扎成刺猬,外头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那人松开钳制,却仍将苏晚困在墙边。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如猛兽环伺。
“莫要提救命之恩,没有你,我也死不了。”他字字带着森冷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
但好在,那两个字已为她换来了一次开口的机会。
苏晚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已无惧色,一字字道:“那便,请阁下与我做个交易。”
烛火摇曳,映得她素白中衣下的轮廓若隐若现。乌发散落肩头,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脸愈发清丽。他忽的别过脸去,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山水图上,喉结微动:“什么交易?”
苏晚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指尖轻指他胸前,努力保持一脸从容:“我替阁下解蛊,只求阁下饶我一命。”
/
初见那夜,苏晚便嗅到他衣襟间一缕若有似无的暗香——冰魄月牙,噬心蛊虫最爱的饵料。这香气新鲜得可疑,与那陈年蛊毒格格不入。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今日却成了保命的筹码。
苏晚非是想以此作为要挟,只不过图个自保罢了。然而这般自保行径落在他人眼中,却还是成了别有用心。
紫衣少年看了一眼这个年纪轻轻且有些许姿色的女子,好似在审视一件货物,寒芒一闪,剑尖已然指向了她的脖子。苏晚瞬间感觉脖颈处一阵凉意,若不是那位及时让他住手,苏晚觉得那少年估计真的会一剑劈下去。
紧接着紫衣少年剑穗上的孔雀石突然碎了一颗,“祸水”二字从他薄唇间吐出,带着淬了毒的寒意。苏晚攥紧袖中的银针,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此时的苏晚已穿整好衣衫,二人一同坐在堂屋内,像是在等待一场未知的审判。
“阿昭?”男子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苏晚看穿,探寻出她心底的秘密。
苏晚立马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指尖轻点他腰间羊脂玉珏,那“昭”字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男子眸色一沉,轻皱着眉看着苏晚,似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什么。苏晚知道,一个“昭”字不足以解释她为何能触动他心底最深的痛,但此刻,她只能赌这一把。
而他本以为苏晚与那些黑衣人是同伙,他本想一并了结了她,却乍然听到那两个字从她口中传来。
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时间竟令他晃了神,仿若陷入了一场旧梦,居然心软了一回,给了她一次开口辩解的机会。而她果真是在诓他。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你我既已达成交易,不如彼此坦诚一些。是吧,阿昭公子?”女子轻佻的声音仿若一阵春风,打破了冰冷僵硬的气氛,也让男子欲探究竟的猜疑心消减了三分。
“云。”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比檐角坠落的冰凌还要冷上几分。
苏晚故作轻松地唤他“云昭”,却在瞥见他眼底寒意时,识趣地改口“云公子”。这称呼让檐下的紫衣少年冷哼一声,剑穗上的孔雀石又碎了一颗。
此时,男子的目光忽然定在了小院门口。苏晚一同看去,便看到杨贵平领着一众衙差朝着小院奔来,而在杨贵平的身侧,正是本地知县胡茂祥。
胡茂祥一踏进小院便被眼前一幕吓得差点原地归西,如同见了鬼一般,亏得都头和杨贵平及时搀住了他。老远便看到堂中坐着的那人,他满脸惊恐,连忙推开两侧之人,硬着头皮大步朝前迈,于门槛外双膝跪地,官帽上的孔雀翎抖得厉害,高呼道:“下官不知尊驾莅临,未能及时迎候,下官有罪!让尊驾受惊,下官罪无可恕!”随后脑门重重叩地,好像在进行一场虔诚的赎罪。
苏晚望着堂前那滩未干的血迹,忽然明白为何男子要在此处等。他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偏僻山村来了位能让七品知县跪地叩首的贵人。
衙役们正忙着收拾尸体之际,杨贵平把苏晚拉至小院一隅,急切地质问:“丫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目光炯炯,透着焦虑与担忧。
苏晚无奈地耸耸肩,轻声道:“杨叔,您就别问了,我自己都还一头雾水呢!”
“你这孩子,跟我还藏着掖着?你知道这事有多凶险吗?你有几个命可以这般折腾啊?”杨贵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像是在教训不懂事的晚辈,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苏晚面露无奈:“我好歹是个大夫,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杨贵平长叹一口气,满心忧虑:“唉……常老神医至今杳无音信,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该如何与他交待?”
看来村长也早已去寻找常老头了,苏晚之前同样去过镇上打听,也毫无所获。如此紧要的关头,他究竟身在何处?想到这里,苏晚眉宇间也笼上几分愁绪。稍作停顿后,她轻声问道:“老田那边,可有进展?”
杨贵平并未作答,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那位紫衣少年从堂屋缓步走出,站在屋檐下,目光冷冷地盯着小院中的二人,冲他们勾了勾手指,那模样,仿佛在唤狗一般。
苏晚见状,心中顿生恼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旁的杨贵平赶忙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万不可无礼,随后小心翼翼地领着苏晚朝着堂屋走去。
/
屋内,气氛被一层阴霾笼罩,云昭公子端坐在正中央,身姿挺拔,深邃的眼眸中透着丝丝精明,像极了一只尊贵而狡黠的黑狐狸,让人捉摸不透。紫衣少年闭着眼睛抱着剑躺在屋右侧的椅子上,两腿肆意地搭在茶桌上,好像这屋内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胡茂祥则仿若秋风中的落叶,颤颤巍巍地站在黑狐狸身前回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衣衫。
烛火在黑狐狸眸中跳成两簇幽蓝,他指尖轻叩案上那枚染血的羊脂玉珏:“秋梧县当真无人识得此蛊?”
声线如冰刃划过青瓷,惊得胡知县官袍下的双腿又颤了颤,连忙战战兢兢地解释:“尊驾有所不知,这巫蛊之术本就出自南桑国,我大安习得此术的人少之又少,况且我秋梧县只是一地方小县,实难找到精通此术的能人异士。”
苏晚踏进门时,胡茂祥恰吐出最后几个字。黑狐狸仿若有所感应,抬眼看向门口,目光直直地射向苏晚,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对个正着。那人微微勾起唇角,仿若藏着无尽深意,意味深长地盯着苏晚,突然冒出两个字:“怎会?”声音低低的,却好似一道惊雷在苏晚耳边炸响。
此时紫衣少年剑穗上的孔雀石突然又迸裂一颗,碎片溅过苏晚裙裾,而他仍在闭目假寐。
胡茂祥又是一阵心惊,心头凉意更深,抬头却发现一直冷脸相对的男子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仿若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他立马愣住,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去。
“常老神医……”黑狐狸尾音拖得绵长,目光却锁住门边那抹杏色身影。苏晚后颈忽觉刺痛,仿佛被毒蛇信子舔过。
“听闻,常老神医十多年前云游至此便再未离开。”不知何时,黑狐狸的神情已恢复如常,目光也从苏晚身上离开,似乎只是随意地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胡茂祥内心“咯噔”了一下,连忙回应道:“确有此事。”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下官今日得知命案牵扯巫蛊之术后,便第一时间着人寻了老神医,但老神医向来随性,眼下还未有一丝消息。”他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说慢了一点就会顶上一个懈怠的罪名。
“苏大夫......”
三个字瞬间惊破满室,那人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胡知县浑浊的眼珠险些瞪出眶外,他这才看清门前女子腰间悬着的银针囊,正是常老神医从不离身的九转金匮。
檐角铜铃忽的乱响,卷进的风雪扑灭了半数烛火。残存的烛光里,黑狐狸玄色暗纹袍上的银线忽明忽灭,恍若游走的蛊虫。
“不知这巫蛊之术,常老的高徒,可有涉猎?”
黑狐狸的眼神如两把利刃,直直地逼视着苏晚,那眼神中的压迫感,迫得苏晚不敢不回,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蹦出四个字:“略懂一二。”
而黑狐狸依旧目光定定地望着苏晚,一字一字凉薄如水毫无温度:“人命关天,只懂一二,恐是不够的,苏大夫可要想好了再回。”
苏晚盯着案上那枚染血的羊脂玉珏,她忽然读懂这场戏的深意:他要的不是真相,他要的,是将她拉进这场局里。
苏晚忽然解下腕间冰蟾丝帕,靛青丝线裹夹在其中,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磷光。
/
檐角残雪簌簌而落,胡知县官袍上的孔雀翎在月光下抖成筛糠。他第三次提议加派衙役时,黑狐狸指尖的茶盏突然迸裂,瓷片贴着知县耳畔掠过,钉入廊柱三寸有余。而那始作俑者仍在椅子上闭眼装睡,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啰嗦。”胡茂祥顿时身子一抖,急忙带着一众衙差和一地尸体离开了此处。
杨贵平离去时的脚步在雪地上拖出深痕,像用墨笔在素绢上勾出的愁绪。苏晚望着村长的背影,忽然想起四年前他背着高热的自己叩击常老头药铺木门的模样。
檐下铜铃又响,这次卷进来的却是紫衣少年剑穗上的血腥气。
“苏姑娘这是何意?”
屋内又只剩下黑狐狸和苏晚二人,那人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羊脂玉珏,他抬眼看向苏晚,目光落在她发间将坠未坠的玉簪上。
苏晚斟茶的手一颤,茶水溢在桌面上,她若无其事地拂去水渍,轻轻说道:“公子既召来官府和同伴,现下已无性命之忧,想来如今同我说几句真话,也是无妨的。”
梅树干上的奇异符号,西坡尸首的特别暗语,似乎都已有了解释。
烛芯突然爆开灯花,映得黑狐狸眸中血色翻涌。他起身时带起的风掀开苏晚置于榻桌上的冰蟾丝帕,露出半角靛青。
“苏姑娘可懂,‘过慧易夭’四个字?”玄色袍角扫过满地月光,像条苏醒的毒蛇游向门口。
苏晚把玩着常老头留下的银针囊,望着黑狐狸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灯花,“我阿姐离开人世时,便是我这般年岁,也不知,我是否有命比她多活几日?”
黑狐狸扶在门框上的指节骤然发白,廊下积雪传来轻微的碎裂声,十余道黑影从竹林中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