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曹戎平虽胜了，但昏迷不醒，若是姜泽这场输了，那么他们这边就自动输了，也就是说，这姜泽对陈晏客的第二场才是决胜局。

姜泽使得是齐眉棍，两梢带有铁箍，陈晏客使得是红缨花枪，枪头银光烁烁。长兵器对长兵器，距离的把握是关键。

两人一上场，长棍便搭着长枪，两人隔着六尺距离，相互试探。

陈晏客微一戳刺，姜泽便偏棍卸力，姜泽偶有前倾，陈晏客的格挡亦无缺漏。

有急躁的看客便忍不住抱怨。

“唉，能不能快点开打啊？这一套上场都品鉴过啦。”

姜泽自是不急，他很清楚如今这局面急不得，正如下棋，先布好局，再想着夺子。但对方似乎等不了了。

又是前刺，姜泽再次格挡，不料这一攻势尚未完结，一股巨力袭来，姜泽抵挡不得，只好闪躲。这一闪躲，便给了机会，陈晏客乘胜追击，枪头攒动，舞动红缨，再次出击。

姜泽自知比起气力，自己道行不够，论兵器造诣，也未必得胜，唯一的优势，只有真刀实枪里练出来的经验。

姜泽边挡边跑，陈晏客也边打边追，两人就这样围着校场你追我打。

忽而，姜泽停下脚步，陈晏客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滞的机会，趁机拦戳，前几轮的交手下来，姜泽也摸透了陈晏客的路数，知道这一击定是从右侧袭来。

果然！姜泽险而又险地擦过枪身，大步向前，有了近身的机会。可陈晏客又怎会不清楚他的算盘，连逃数轮，忽而转身，定要反击。

可他盯着姜泽右手的棍棒之际，却是左腰受了一记鞭腿。

陈晏客吃痛，连退两步。姜泽还想追击，可对手摆好架势，劈、扫、撩、拨，一一应对。

于是局面又回到了试探。

陈晏客眯起眼睛，似是终于提起了兴趣。

“小子，打哪来的？”

姜泽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拉起家常，但休整的机会来之不易，他想聊天应该不会影响什么。

“行州旭城，望朔镖局。”

“真是江湖中人？不像啊。你行气的路子，我好像见过，在古籍上。”

他看出来了？通过呼吸？这也行？

姜泽内心发毛，临行前松仙也未曾提过《遍山虹》在仙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总不能是什么人人争抢的独门秘籍吧？

见姜泽发怔，陈晏客嘿嘿一笑。

“不管了。既然这样，再凭蛮力比下去也颇没意思，毕竟你也打不过我，放开手脚各使神通如何，这样好歹痛快些，放心，我只用两成的功力。”陈晏客负枪于背，看上去似乎确实不想再比。

场下的李瞻海微微皱眉，可思索片刻，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斗力不够还要斗法，这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嘶，光凭外表来看，他确实更像是专精体修的武夫，不对，怎么能以貌取人？

“我怎么知道你就一定会用两成功力？”

“这还不简单。”说着，他转头向李瞻海喊，“师父！劳驾。”随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瞻海起身，冷哼一声，似乎对徒弟的无礼举动有些不满，但又不得不应，个中缘由，姜泽看在眼里，却猜不透。他轻轻一跃，跳到台上。

“陈晏客，若因你个人的喜好坏了宗门的安排，你可担责？”

“那是自然。师父放心，我若败了，不正好说明他的成色？”陈晏客对师父话里的刺并不在意，他反倒用枪尾戳了戳系在李瞻海腰间的铃铛，话语里似有暗示。这一戳，令师父微微动容，他转头看向姜泽，眼里意味姜泽捉摸不透，但并不像是敌意。

“小子，可曾学过符术？”

是说画符吗？《遍山虹》中确有一些基本的画法。姜泽点头。

随后，李瞻海取出一页黄纸，右手掐剑指，在纸上涂涂画画。画完后，他便向空中一丢，那纸张像有生命一般飘向姜泽。

姜泽接过，细细端详之后，抛了回去。

李瞻海特意写的是较为简单的结构，因此哪怕是姜泽这样的入门者也看得懂。

“这下放心了吧？这道符会把我徒弟的修为压制到二成左右，对你来说，很公平了。”

姜泽再次点头。

于是李瞻海将符贴在陈晏客的额头上，符纸须臾消失，从外表来看，陈晏客没有任何变化。

“好了，比试继续。”

李瞻海刚一下台落座，坐在旁边的徐知州便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李仙长？恐怕要节外生枝啊。”

李瞻海的回应是一个和蔼的笑容。“放心吧知州大人，敝徒虽有些莽撞，论实力算得上是同辈顶尖。”

而在台上，陈晏客扭了扭脖子，手腕，脚踝，左右扭一下腰。终于站定，一杆银枪直指姜泽，他的笑容中带着兴奋。

“小兄弟，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的衣摆和梳成辫子的头发瞬间炸起，一股炽热的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奔去，姜泽险些迷了眼睛，如此磅礴的气势令他的身体发肤都颇感压力，还未缓过神来，一双红色的眼睛，一杆裹挟着火焰的银枪杀将过来。

身体下意识地挥棍格挡，却被长枪挑开，随后仿佛蓄意报应一般，一记鞭腿奉还在姜泽的右侧腰肋。

姜泽瞬间飞出一尺，但他及时站稳脚跟。陈晏客耍一个花枪，紧跟不舍，力劈华山，姜泽横棍再挡，对方速度极快，几乎在被挡住的一瞬再次收枪，戳出，姜泽甩棍，棍花格挡。

好热......他很快意识到，对方散发的气势不只是实力的暗示，更是以环境中的高温在消耗他的体力！

不能慌乱。姜泽在应对一轮轮仿佛永不停息的进攻中调整呼吸，只有一次将仙术运用在战场中的他此刻的大脑正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如何将仙术与棍法更好地结合。

对方在气蕴上胜过我，但运用上偏向简单，或许是压制修为的原因，截至目前，没有看到任何复杂的仙术，他只是单纯地将火焰缠在枪头上，啧，难不成是看不起我？

既然如此，便教你吃些苦头！

无人察觉，姜泽的眼里此刻倒映出如乱麻般的丝线，大多是红色，橙色在其中游走，这些丝线随着陈晏客的攻势四处舞动，好像是那一杆枪在带动它们起舞。他同时也看到，在陈晏客的胸口，红色的丝线团在一切，围成一个圆圈。

姜泽挡得住陈晏客的枪，却拦不住他的火，几团火焰擦过，他的衣服便烧出好几个洞，皮肤也因灼伤而溃烂，但姜泽始终沉稳，他曾遇到过更棘手的对手。

陈晏客又一次枪扫，被姜泽挡住，枪头上的火焰却霎时熄灭，而在姜泽眼中，那些汇聚成火焰的丝线此刻缠在他的棍梢，由红色转为蓝色。戳刺！姜泽第一次进攻，那棍在陈晏客的眼中慢得出奇，可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狂跳，直觉告诉他不能格挡，快点闪开！

于是他收回长枪，向右侧翻滚。几乎同时，姜泽的棍梢炸起一片冰霜，俨然因为这一棍升起一座小型的冰山。陈晏客暗自惊讶，刚才若没躲过，怕是自己要被封死在里面，他收起笑容，看向姜泽的眼神更为严肃。而在姜泽的视野里，陈晏客胸前圆环，多了一丝绿色。

我只是将他发散的灵气化为己用，没想到威力这么大。那绿色又是什么意思？来不及细想这两个疑问，姜泽抓住这攻防转换的战机，踏步挥棍，陈晏客自是防守，可不消多时他便发觉，灵力虽不断地在往外输，枪头的火焰却始终微弱，空气也开始变冷，与此同时，对手的棍梢上缠上水流，每次兵器相撞，他只觉压力骤赠，好像在与一道千尺的瀑布搏斗。水流划过皮肤，似刀刃，似深冰，陈晏客的身上也开始有伤痕出现。

细细观察，他也看出门道，自己的火焰反被对手利用了，于是调整呼吸，将焰气收回，果然，对方的气势立刻减了不少。

化他物为己用？哼，歪门邪道！

无人注意，李瞻海腰间系的铃铛中的铃舌微微颤动。

搞清楚了姜泽的忽然暴起是怎么回事，陈晏客便从容了许多。局面再次回到均势。两人的头上都开始流汗，每一次攻防，两人都为对方的应对暗自心惊。

好生难缠！

这个念头在两人脑中同时升起，陈晏客为此感到兴奋，姜泽却感觉仿佛有回音一般在脑中一直回想。

怎么回事，现在可不是泄气的时候！

他不曾注意，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已经是在同一个节奏里较量了。

得出奇招才能制胜。又一次偏开陈晏客的突刺，姜泽棍梢忽点陈晏客脚下地面，随后，陈晏客便感觉脚下一矮，仿佛阶梯踩空，失去了平衡。

什么！他一时慌乱，姜泽的棍子趁机砸下，他勉强翻滚躲过，肩膀却吃了这一下。他看向地面，一处水洼正缓缓恢复成泥土。

好啊，好啊......真是越发惊喜了！对手格外棘手，他却格外高兴，仿佛多年写就的诗篇终于有知己欣赏。再次出枪，气势不减反增。

陈晏客屡屡回击，姜泽开始有压力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次次失手，却一次次反击回来。这固然是一场艰难的战斗，但这一次，姜泽不想输。他不想同样的悲剧在他眼前再次上演。

我一定要赢！

又是同样的想法在两人脑中响起，姜泽脑中再次出现回音。这一回，他抓住了什么。

又是这样，不，不对，两次便不会是巧合。难道这就是所谓......

一个大胆的猜想，但姜泽还得找出机会实验。就像当初和曹戎平对打那样，他需要一个机会......

从枪身的反馈，陈晏客感到对手的力道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察觉到对手弱势的瞬间，他再一次出手，这一次，火焰久违地在枪头再次燃起，化为助力直指姜泽胸口，在这危急时刻，姜泽却没有格挡，只是稍微向右闪去，躲了要害。枪头在肩膀上立刻扎出一个血洞。

得手——奇袭成功的喜悦还未褪去，陈晏客只觉脑中混沌，眼前一片模糊，姜泽的动作明明很慢，他亲眼看到那不痛不痒的一棍随着他的得手落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不过是以伤换伤的老套路......可为何陈晏客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眼前好似浮现幻觉，他看到一座冰山拔地而起，，姜泽身后明明是嘈杂的校场，为何此刻化为蔚蓝的天空与海洋？从冰山中倒映出他惊愕的表情，和姜泽挥棍的动作。

砰！姜泽再一挥棍，这一次，陈晏客应声倒地，一动不动。

场上只剩下姜泽喘气的声音。在沉默了数秒后，全场哗然。

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府役和捕快们为之疯狂，这一幕好像传奇在世，虚构的场景此刻化作现实。没有人看好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打倒了来自名门正派的顶尖弟子！

但场下的两位大人却无法被这气氛感染。徐知州摊在椅子上，他瞪大了眼睛，嘴巴迟迟合不上，不敢相信这一结果。而李瞻海，他早已起身，神情严肃，紧盯着姜泽，在他腰间，铃铛狂响。

长老曾说此地将有景域现世......可不曾想，竟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