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救赎（四）

　　下午安排了一场治疗，上午仅进行了一次例行的讨论。

在工作时，邱强通常都会极其专注，即便有天大的事，也会强迫自己先搁置一旁，这是邱强对自身的要求，既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对医生这一特殊职业的敬重。

在医院里，邱强掌控着他人的生死，所以病人及其家属对邱强的态度犹如对待神明！

不在医院的邱强，却不清楚自己的命运被谁掌控着！

人生，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每个拐弯之后，都无法确定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邱强的确有些心不在焉——这种情况在往常极少出现。

从会议室出来，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坐到走廊旁的石凳上点了支烟，却忘了抽，对着花坛发愣。

背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离邱强很近。

邱强回头看去，不知苏舒何时站在了身后，看到邱强注意到她，她冲邱强笑了笑，却显得有些拘谨，问道：“你在想什么？”

说完，她的脸微微一红，把目光移开看向地面。

这个女人今日似乎突然失去了往日的坦然自若，在邱强面前表现得怯生生的，似乎很不安。

“没什么……”邱强沉默了一下，也感觉有些尴尬，看了一眼手表：“我在思考下午的治疗……你……你这是要下班了吗？”

“嗯……哦……不是，我是回去做饭……”她又看了邱强一眼：“邱大夫，你中午回去吗？不回去的话，去我那里吃点儿吧……”

“不了，我在食堂吃就行。”她似乎有些失落，转过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问道：“你和她谈过了吗？怎么谈的？你……你……有没有跟她吵架？昨天，你对她那样的态度，让我有种……有种负罪感……你能跟我说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吗？”

看来这些问题她早就准备好要问邱强了。

邱强扔掉烟蒂，从石凳上站起身，走到她身前，盯着她那张漂亮干净的面孔看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无需愧疚，我们都是成年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相信你，所以相信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试图在帮我们，不管成功与否，我都同样感激你！如果，你还想帮我，就请继续守在沁颖身边吧！继续做她的朋友。也许现在要做到这点很难，但是，我真的希望，当有一天她万一无法支撑崩溃的时候，能有个人，站在她身旁。”

苏舒听完邱强的话，表情有些怪异，意味深长地看了邱强一眼，说：“好。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只能告诫你——这条路走下去，只有一线生机！而且，你会走得很艰辛……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让她离开，有很多其他的办法。”

说完，也不等邱强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个感性的女人，仿佛洞悉邱强心中的一切！

无需解释什么，她似乎完全能够理解。

也许，也只有她才能理解。——过度地追求完美，或许不一定是件好事！

但是，如果当你爱一个人到了那种极致的程度，总会愿意为了获取更多，去选择冒险。

食堂位于住院部二楼，显然是为了方便住院的病人买饭才如此安排的，不过实际上下来打饭的病人并不多。

正值饭点，空旷的大厅里却没几个人。

邱强也没什么胃口，站在柜台前看着里面的快餐盘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感觉被人捅了一下，随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耳朵：“喂！邱大医生，你这是选菜啊？我看倒像是在选美……照你这么个选法儿，恐怕到下午你也吃不上这顿午饭！”

一听这声音，就猜到说话的人是谁了。在这家医院里，邱强认识的人有限，医生护士们几乎不到这里吃饭，除了小馨，这么跟邱强打招呼的再没有第二个了。

转过头，果然看到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站在邱强身后不远处，一只手拿着饭盒一只手捏着汤匙，边摇晃边对邱强笑。

“这么巧……”

邱强对着她笑了笑，低头却看到她脚上依然没穿鞋，便皱了皱眉头：“你这孩子，怎么又没穿鞋？”

“凉快！”她晃了晃脑袋，满不在乎地说。

看了看邱强的饭盒，见里面什么菜都没打，凑过来，小声说道：“是不是这里的饭菜太难吃了？我早就骂过那个厨子了，炒的菜像是给猪吃的，少盐没油，还不如我自己烧得好吃。”

邱强拍拍她的头，不知为何，邱强对这个女孩有种特别的怜爱。

“你会做什么饭？”

“泡面……”

她仰起脸居然还有些得意：“我有独门秘方。”

朝气蓬勃的面容，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正走向死亡边缘的孩子！

现在她还活蹦乱跳地在这里和邱强说话，也许明天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生命于她是如此无常，脆弱得如同枝头的花朵！

邱强突然有种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冲动，收起已经打开的饭盒，说：“就知道你大概也就这点本事了，好吧，今天我来做东，请你吃大餐！咱们来顿丰盛的……你说，想吃什么？”

“好啊好啊！”她狡黠地笑着：“今天总算让我逮住一个冤大头，不吃到你倾家荡产就对不住我这张嘴……”

探头对着里面的厨师大声问：“师傅师傅，你给介绍一下，什么菜最贵最好吃？你可别应付我啊，这位可是有钱的大款！”

厨师被她问得笑起来：“那当然是鱼翅燕窝鲍鱼了，不过咱们这儿可没有……”

小馨就嘿嘿地对着邱强笑，一脸捉弄人的满足和得意。

邱强一笑：“我还怕你给我要猴脑熊掌呢——有钱我也找不到……你先回去等着，我出去给你买去！”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做做运动，不然一会儿吃不下就亏了……”

她可没有一点要阻拦的意思，边喊边往电梯口跑。

附近就有一家“燕翅鲍”，只是没有外送服务，自己开车过去叫了两盅鱼翅、一盅冰糖燕窝、一盘六头鲍，让服务员打好包带回医院。

等到了小馨的病房，已经是一点多钟了，她正盘着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样子，看到邱强提着东西进来，拍着胸口说：“我还以为你看到菜单被价格吓跑了呢，算你乖，要是害我吃不上午饭你就惨了，我手段可狠毒得很！”

虽然说得贪婪，实际上化疗的药物反应让她的胃口很差，东西在嘴里咀嚼半天就是不见往下咽。

病房的另外两张床空着，似乎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张嘴想问却猛地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就改口问道：“晚上一个人睡怕不怕啊？”

她看也不看邱强，用汤匙在盅里搅来搅去：“当然怕了，不过苏姐如果在的话会来看我，有时候太忙了，也会在经过的时候敲敲我的房门，有声音，我就不怕了……”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一下：“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我害怕不害怕关你什么事。”

这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看表，离手术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就坐在一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见床头放着笔记本，就顺手拿过来翻看，还没打开就被她一把夺了过去，给了邱强一个白眼：“个人隐私！”

“哦！还有秘密啊！我看不算侵犯你的隐私，属于领导审查。”邱强笑着说。

“那让我审查一下你吧……”她似笑非笑地说：“要不，我们互相交换也可以，总之我不能吃亏！”

“我没有秘密，真可惜，不然就能和你换了。”

“当我不知道？哼，我对你的底细可是清清楚楚的。”

“哦，真的吗？你倒说说看，都掌握了些什么啊？别是诈我的吧？我可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不吃你这套的。”邱强戏谑地挑衅。

她瞪了邱强一眼，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又忍住了，伸出手来，在邱强身上用力推了推。

邱强被推得向后靠在了床头上，正要起来，却被她按住了：“别动，就这样别动，你等下……”

邱强有些奇怪，不知道她要搞什么花样，只见她凑了过来，转过身把头靠在了邱强的胸口，又扭了扭身体，让自己的肩膀也靠踏实了，然后用一种很享受的语气说：“嗯，真不错，不过也没那么夸张嘛。”

邱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她。

她抬手挡住邱强，凶巴巴地叫了声：“别动。”

她的身子有些瘦弱，很轻，头发摩擦着邱强的下巴，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

邱强有些发懵，对她的举动完全摸不着头脑，心里有几分异样，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她说：“一顿饭就把你感动了？你现在难道是打算以身相许吗？”

她依旧靠在邱强身前，用懒洋洋的声音回答：“你别那么自我感觉良好行不行啊，真是自作多情！大白天也做梦……我是那么没品位的人吗？你的手可别动啊，动我可叫非礼！”

顿了顿，接着说：“我是听一个人说：你的胸膛靠上去很舒服，还很有安全感，所以好奇，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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