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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公主嫁

书名:瑰华 分类:现言 作者:溟无鱼 更新时间:2025-01-10 14:0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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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瑰里和卫骝所在的酒肆,大京的望族子弟多少有所踏足。当天晚上,卫骅恰巧亦在此饮酒。

他正穿行于酒肆中,余光将坐在旁边的一桌桌人看过。这里有贵族郎君也有市井小民,本也不足为奇,可忽然出现在他视野里一个女子的背影却让他顷刻停下了脚步。

这个背影是如此熟悉,卫骅感觉,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好不容易待到那女子无意的一回头,令卫骅瞬间怔在了那里——这正是他三年前所遇到的骊国之女鄂乌理。她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骊国此次献女三十六人,她难道也是其中之一吗?如果她是献女,又如何会跑到这等地方来独自喝酒?

卫骅见四周人不多,思考一番还是坐在了鄂乌理的对面。

少女发觉自己对面坐了一位男子,惊疑地抬头,却发现是三年前那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他,她的苦便又加一分。家族日盛又年轻得意的肃侯卫骅,和自己这个身处异邦的孤女分别命里就不是一等人。肃侯可以有好多女人,大方雍容的妻子和娇艳窈窕的小妾,他如何还能想着坐到自己对面和自己说句话?

鄂乌理苦笑,拿起桌上的酒杯就要仰头饮尽,酒杯却被卫骅一把按住:“你别再喝了。”

鄂乌理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扒开,卫骅见她神情冷冷地又是一杯,心中想劝,却劝不动。

待她将这杯饮尽,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盯着眼前的男子,眼中漠然:“为什么不喝?”

卫骅早就见她面上有了些许醉意,本能想要离开,但却不由自主地坐在那里,无法任由这个少女如此狠心地一杯一杯喝着,对自己也没有丝毫的怜惜。他没有回答鄂乌理,然鄂乌理失望地一笑,再度将酒杯斟满。这一次,不料卫骅手快,鄂乌理将手伸向酒杯之时,酒杯已然被卫骅夺去。

这次,鄂乌理像是真的停下了。她低着头,将自己的悲情一并叙出:“肃侯应当已经猜到我这次来大京的缘由了吧。”

卫骅当然知道,骊国此番示好的礼物,不仅是商贸货品,更包括献女三十六人。这三十六人皆是二十岁以下的小族女子,或是送到宫中当宫女,或是送给诸侯郎君当小妾。像鄂乌理这等孤女,在骊国早已失去价值,又生得丽质,骊王当然巴不得送她离开骊国。

卫骅默默点头。

鄂乌理的眼中已见盈盈泪水:“肃侯,我在大京就认识您一人,求您救救我吧,不要让我委身于那些不惑之年的公侯……”

公侯中二十余岁者,只当属卫骅。

卫骅的记忆猛然回到当年湜上之盟二国的篝火晚会上。那一天,她被骊王指派为大京诸侯郎君献酒,那时的她虽然已身陷骊王的阴谋之中,却还能在自己面前展现她原本最快乐和动人的一面,让他的心灵在那一瞬间微微触动。如今不过是过了三年,她的眼中就已失去了当年的那份光彩。

最绝望的事,莫过于她已经站在深渊面前,却无人肯拉她一把。

卫骅早就不是先前那个容易心软的二郎君了,自璴里死后,他心中那份愧疚和怜惜随她一起葬去。这几年他在朝堂上几度在风口浪尖徘徊,皆是选择沉默和后退,有几次身陷惊险的迷局,即便看着他人失败身死,亦要保全自身肃侯之名。

朝堂上既是如此,对于一个女子鄂乌理来说,便更不用考虑了。

不是这样的。

鄂乌理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政客,今日让着他们,明日他们便向自己反扑。鄂乌理没有家世同萧葛兰相侪,没有心机同萧葛兰抗衡,而他自己也不会因为她而转变对萧葛兰的态度。纳她为妾一时间也成了极合理的事情。

卫骅自知此事必要慎之又慎,而鄂乌理的再三请求,让他只得长叹:“上次你提到的事情,我必须好好考虑。”

说罢,他起身离去,不带半丝落尘。

鄂乌理呆呆地望着对面早已空了的座位,心中也似这般空落。肃侯,总让她捉摸不透。一个如此年轻而手掌大权的候爷,开口说什么就有什么,只是纳她为妾就这般难吗?

悠悠间,周围不再是酒肆的场景,鄂乌理发现,自己正步于深院府邸之中。正当自己为之奇异时,迎面向自己走来的却是根本不是肃侯,而是一个自己未曾谋面的、面相凶狠之人。

他方走到自己面前,扬手就是一掌。自己猝不及防,一阵晕头转向便倒在了地上。她艰难地抬起头,发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正狞笑着站在他身边:“有我在,你便永远不要想……”

鄂乌理心惊,她虽不识这女子的容貌,却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女人是肃候妇。

眼前的场景忽地变了,鄂乌理发现自己正无力地倚着陋室之壁,衣着褴褛,身上满是血痕。自己是要死了,她想着,却怎也无能为力改变。她望着窗外如血浸洗的天空,一生的回忆都在这一刻涌现。她是如何为了攀附权力成为一个侯爷的小妾,是如何因心性高傲得罪了他心狠手辣的正妃,如何一步步落得今日这个结局……

她的气息在这一刻停止。她也在这一刻忽然惊醒。

环顾四周,鄂乌理发现,原来自己趴在酒肆的桌几上睡着了啊。

鄂乌理拖着强撑着站起来,一步步向外走去。梦境的内容总让她的心栗栗,难道这便是自己的命运吗?

天早已亮了,大京的街市如往常一般,她生她死,依旧熙熙攘攘。

拾兰的嫁日愈来愈近了,这些日子,她的心情极差。女官每日照例向她的宫中送去膳食,却总是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又不敢禀报王后恐于斥其失职,便只得请来萧葛兰良言相劝。

萧葛兰看着近日渐渐消瘦的拾兰,心中倍感心疼。她叹道:“阿姊知道你的苦,可这还有半月就要出嫁了,这般折腾自己如何行?骊王的妃子们要知道新王后是个病弱憔悴之人,定不利于你未来立威的。”

拾兰却是最不爱听这话:“我是王后,父王又在列国间颇有威名,她们能奈我何?”

萧葛兰长叹:“拾兰,以后的路终究是靠你自己,父王和我都不能护你一辈子。你应当从现在开始就为自己穿针引线。”

拾兰道:“阿姊,这些道理我是明白的,姑母早就同我讲过。她说,其实嫁至骊国,是我最好的选择。”

萧葛兰诧异:“姑母?”是那个她二十年来都没有再见过的姑母吗?难道父王为了妹妹能够甘心就嫁,而带她去郊外见了自己的阿姊吗?

拾兰接着道:“阿姊,我知道你要劝我些什么,我亦是早就看懂了此事。几年之后的骊国不就是我的掌上之物了吗?忍过一时,才有未来。只是……我羡慕瑰里妹妹啊,她所喜欢的郎君倾心于她,她将会有一段美满的婚姻,将来子嗣成群,与心爱的郎君白头偕老……”

萧葛兰嗔道:“你可千万不要将自己和她作比较。你是嫡公主,她是宗女;你有随时能帮你的君王父亲和将军兄长,她父亲早已逝世多年又只有一个顽皮的弟弟;你未来是骊国的太后,她呀,顶多就是个后宅之妇。儿女小情算得了什么,你是未来骊国的掌权人,如今便须要舍弃这样的想法。能人所不能者,须忍人所不忍。”

拾兰没有回应,却在心间默默接受了萧葛兰所说的话。自己的未来,是要比萧瑰里好上千倍万倍的,如今她比自己幸福,但几年之后呢?

拾兰忽然笑了:“我只是想着,未来到了那里便不能像如今这样任性了。阿姊,你能陪我最后任性一回吗?”

萧葛兰些许疑惑,片刻又理解过来。她默默点点头,她早先就知道拾兰不会是那等不明事理的蛮横公主,只是她太留恋如今在父王荫下生活的日子了。

二姊妹换上骑装,至山野之间饮泉枕流、迷花倚石,又驰马试剑、相互比拼。直至夕阳在山,二人疲惫方归。

拾兰抬头望向那边山头的残阳,心想,自己或许一生都不会忘记今天的落日。因为当太阳再升起来之时,自己便不是先前的少女萧拾兰,而是骊国王后萧氏。如今懵懂过了,任性过了,也该像母后一样,拿出为人君者的仪态,成为威震四海的上首。

那日,瑰里去宫内静妤殿寻拾兰,却被青只古告知,公主外出未回,劳她在殿外等候。又听说是同葛兰姊外出的,瑰里这才放下心来,可她们二人已然有半月未见,拾兰的心境定也同先前不同,瑰里实在不知今日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她在殿门口踱步,足足等了快有半个时辰。太阳西斜,她的心情也渐渐落下去。她早已明白这个事实,今日若是不能与拾兰相见,恐怕这一别就是一辈子了。

瑰里等待了多久,青只古亦是如此。瑰里望着长长的宫道空无一人,心情黯淡下来,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背后青只古的声音:“六公主,您回来了。”

瑰里惊喜地转身,正欲上前拉住拾兰,却见她眼色忽然变得肃杀难看,似极不愿意看到自己。拾兰上前一步,冷冷问道:“你来这干什么?”

瑰里不敢相信此语出自拾兰之口。她已有许久未见拾兰,更是未曾得罪过她,为何她会以如此的态度对自己?只见拾兰逼近一步,盯着瑰里:“如果是来看我这落魄模样的,大可不必。从小我就知道,你们和我做朋友,逗我开心,皆是因为不敢得罪我,或许让我开心了,还能让母后奖赏你们的家族。”

她冷笑一声,这笑像极了卫王后,“但现在不同了,我要嫁给那个老头为妻;而你,萧瑰里,你喜欢郎君恰好也喜欢你。当你说出我要嫁到骊国之时,我就知道,你定是早就盼着我走,如今也不必再这样惺惺作态!”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近静妤殿内。瑰里也被她这一番话惹恼了,却知此时更不能激怒拾兰,只是压下怒火道:“拾兰姊,六年来,我一直都真心实意对待你,肝肺皆冰雪。在我眼里你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你如何能这样看待我?”

拾兰停下脚步,转身向瑰里走去,看到的是一双充满质问的眼睛。拾兰的语气带有半分自嘲:“瑰里,我一向知道你比我聪明,比我懂得多,说话也是半含半露让人摸不透。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只有一样东西不可改变,那就是我们相处的日子到头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殿,只余下瑰里一人陷在落日之中。

瑰里看不到的是,拾兰走进殿内的那一刻,竟是眼睛一酸,淌下一滴泪来。

半月后,即是拾兰的出嫁之礼。

她穿上了先前她最引以为傲的那件华服,戴上了庄重的礼冠,如她父王的威仪,如她母亲的端庄。拾兰同萧荟及剩下几名陪嫁宗女在礼仪官的一声声长奏中叩首、复叩首。瑰里等人皆是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这一幕,瑰里心中是阵阵悲楚伤情,默默看着这个昔年的“朋友”拜腾格里神,拜她的君王父亲,拜自己脚下的城墙和土地,更拜她今后几十年的命运。

瑰里至今不明白拾兰当日的举措是因为什么。

拾兰等人向远处那长长的车队走去。忽然,她停了下来,向城头一望,看向那个也在望着她的红衣少女。瑰里同她四目相交,霎时间泪水涌出。

那一刻,眼神的会聚如重锤击心;那一时,二人仿佛都明白了什么。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拾兰一行人上了车辇。瑰里看着车队渐行渐远,如蜿蜒的长龙,绵延不尽,却愈来愈小,渐渐淡出视野。当那一个点消失在远处的山野中时,瑰里伏在城头上,掩面而泣。

拾兰的远嫁,是极度使她崩溃的事情。她不知道此后应当信任谁、依靠谁。伯父曾是她认为除父亲外最能庇护她的长辈,甚至超过了她严厉的母亲;拾兰亦曾是她认为可以敞开心扉诉说心事的朋友,以至于卫骝——她的恋人都有所不及。可如今,她只觉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这一切。

嫡公主出嫁,大京上下人人忙乱。直到她坐着车辇离开大京的又半月,大京才渐渐恢复了先前的节奏。

这一晚,月明星稀,卫骅与鄂乌理于酒肆对坐。

他从来不敢面对这个少女。她的眼睛太纯洁,身世太可怜,同自己先前的经历更是太像。自打自己二十岁被封为肃侯,多少小族族长上赶子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他做妾,只因他年轻有势,有这层关系在也或许能恩及家族。这些人无一不被他拒绝。可如今,他只觉无法以同样的方式拒绝鄂乌理,拒绝她,就像是亲手杀死了当年的自己。

卫骅问:“你为什么选择跟随我?”

鄂乌理道:“因为我知道,您虽为政者,却不如其他伯侯的薄情,骨子里有信、有敬、有爱。您至刚又至柔,至情亦至礼,是我所喜欢的样子。”

鄂乌理的这番话让卫骅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在经历这么多变故之前,他的确曾经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但自从婚姻不满,他就再也不相信这世间存在真挚情感了。所以他愈发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心,脱去少年人的性子,逐渐像他的父辈一样成长为一个八面玲珑的臣子。不但别人看不到,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他本真的样子了。

难道鄂乌理所说的,才是自己的本真吗?

卫骅轻轻一叹。

鄂乌理也问:“那您,选择相信我吗?”

卫骅今日与她相约,这件事便几乎是木已成舟的状态。他本能去抗拒任何向他示好亦或是接近他的女子,而鄂乌理就像是有一股隐藏的力量一样,让他无法拒绝她。

卫骅没有说话,只是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鄂乌理轻轻一笑,将头微微倚在卫骅肩上。卫骅惊觉,缓缓以她无法察觉的角度低头看下去,眼前是少女乌黑亮丽的长发,幽幽的香气盈盈入鼻。

这场景,多少年都没有在卫骅身上重现了。这些年来,他与萧葛兰早已没有了新婚时的那种懵懂羞涩,充满着对未来婚姻生活的好奇,而是每日除了朝堂之事与儿子卫秩的教育问题再无他言可叙。他看着她从少女成长为掌家妇,而他们的心,早已疏离。当年的确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卫骅心动,又与他有着相同的梦想,可那时的记忆太遥远而模糊,后来的种种经历又太令人心痛……如今的卫骅不愿去回想。

这种属于少年时代的悸动、他倾心付出过的真情,如今再也没有了——即便面前是另一个美艳的女子。

如今,他多想再找回这样的感觉。

鄂乌理抬眼望向如漆似的夜空,许多心思不禁涌上来。命运给了她不公的安排,她便要自己争取一切,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会走下去。她总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卫骅看不到,鄂乌理的面上已是笑意满满:“将来您忧心,乌理便有一曲玉箫;在您大受封赏之时,乌理便能奉上一支独属大骊国的舞蹈。乌理的毕生才华永远为您而献,乌理会永远陪着您。”

卫骅轻叹:“如此一来,便更不能辜负你。”这话他也不知是说给鄂乌理,还是说给自己的。

鄂乌理的语气却忽然变得低低的:“可我亦有一事担心……”

如此少女的心思,卫骅当然明白:“为的是肃侯妇?”

鄂乌理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小女绝非有意冒犯……”

卫骅却摆摆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你要明白,肃侯妇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她的地位无论如何无可撼动。”

这话,让鄂乌理从中读出许多层意思来。这既是对自己的告诫,意为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要痴心妄想;又好像在说,他们的婚姻造就于他们的家世,无论彼此之间情意如何,是命里早就注定好的……

鄂乌理低低道:“无论怎样,您给了我在大琰的尊严和地位,这已经是我最幸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