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外何来泪

　　不见日不见月，也无守门之人，在悠长岁月中只见沉重而漆黑的大门屹立在茫茫黄沙之中。这城门与人世间古城门有何不同，甚至更加破败与沧桑。世间对于鬼门关有诸多传说，但不会有人知道，鬼门关其实并无守关者，人死之后，无需由鬼差引往鬼门关，冥冥之中自有牵引。鬼门关毋需看守，何人可进何人可出，自有准则。

鬼门关外是茫茫黄沙，看不见前路，鬼门关内黄泉之路平静而悠然，古朴而色彩斑驳的小路是否让你失望呢？不过是一条通往忘川河畔的小路，常年白雾弥漫，路边曼陀罗华在其间盛开，哪有人们所说的恐怖。对于生活在这里的生命来说，这条路，就如人间古时江南小路中的任意一条小路，只是上面铺满了彩色灵石而已。沧海桑田，人间经历万般变化，而它一如初见。

黄泉路上似有一种清淡之香让灵魂们处于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中。人生如同电影在这黄泉路上播放，是欣喜是悲伤……人生之路在这黄泉路上只是过眼烟云，在忘川河边回首那不过是这一世的缘，上一世的牵绊，一场局中人的选择和一群看热闹的局外人，可谁不是局中之人局外诸葛。形形色色终不过是一场梦来一场痴。

黄泉无日无夜，只有那如人间夕阳西下的阳光，热烈而不炙热，空气中的湿度与雾气又如人间清晨中的冬日，矛盾而又奇异的和谐。

“阿珀，我帮你。”清浅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这奈何桥上的精魄仿佛被迷惑，那沸腾的忘川河水仿佛被注入冰凉雨水，慢慢寂静。红衣女子嘴角之间清清浅浅的笑容幽暗而神秘，桃花眼赋予眉眼间丝丝娇媚之意，但无娇媚之态，身上飘渺的灵气，让忘川河中的精魄们宛如进入一个梦境，从冥界带来的审判仿若被修复。精魄们无意识的为红衣女子让路，女子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仿佛能安定不知所起的不安，让众生不再拥挤不再喧哗。

那唤阿珀的女子身穿素衣，举止端庄，一眼望去面上似无任何表情，但柔和而娇俏的五官总给人一种怜惜之感。那素手玉碗之中的七彩流光汤汁似乎没有减少的痕迹，她忙碌在这流光之中，对红衣女子微微一笑。

彼此的双手忙碌在流光溢彩之中，素手玉指之间，那碗，不过是寻常的玉碗；那汤，不过是一碗混合着七彩流光的汤水。芊芊玉指，翻手为汤，请君一品忘却生前生后事。一碗汤，那过往的记忆在这温润的空气中消散，似梦似幻，不过是过往云烟，愿为诸生带走前世因果，结下一世的平安喜乐。那汤不过是你这一世七情六欲所化，为的不过是让你忘却这一世因果宿缘，带着纯净无垢的心在世间轮回。

“钱，钱……”

“……我咒你不得好死，死后入十八层……”

“玲儿，玲儿，玲儿……”一遍又一遍呢喃细语。

怨恨也好，痴念也罢，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太过浓烈让能听见之人皱起眉宇。

“阿珀，你说执念到底是何物？”看着身边满是伤痕的精魄，语气中带着无奈与惆怅。

“‘情’之一字，古往今来总是误人。”碗中的华光似乎色泽更加浓郁，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郁的香气，似檀似香，说不清道不明。故事在这黄泉之中并不稀奇，人生在世因七情六欲而繁衍生息。只是在这黄泉，在这地府之中任何精魄都不应有情，不应有欲，黄泉地府就是绝情断爱之地。饮下今生熬制的汤水，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来世尽显，精魄消散于忘川河边……是始？是终？前世今生不问出处，只愿六道轮回终无悔。

“沙华，何时去人间？”

“那些顽固真是心烦，为何阻我去人间？”神情满是无奈。

孟珀轻拍沙华的臂膀，神情温柔中带着淡淡感激还有丝丝宠溺。

“阿珀，你比我小。”似察觉她眼中的宠溺，让沙华感觉别扭。

孟珀嘴角微翘，笑意从眼中溢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忘川河中嘶吼的灵魂也掩盖不了的微弱哭泣之声，似远似近。

“怎会有哭泣声？不对，有生灵的味道。”沙华眉头微皱。

阿珀细细聆听，一脸茫然。

“阿珀，我去鬼门关看看。”

鬼门关外，蜷缩着一名小小女童，眼泪一滴一滴掩埋黄沙之中，茫茫黄沙为背景是怎样的无助与诡异。

失神的望着小女孩，那孤独与眼泪的画面有一刻的重叠。

万物皆有来处，而她不知来处只知自己叫曼珠沙华。有意识的那一刻沙华就是生存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能感受其中的灵动与微暖。不知时间，不知归处，在这寂静而虚无的世界里沉浮。后来的后来沙华给这方天地取名虚空，只是在这一方天地之中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这寂静吞噬万事万物，也吞噬着她偶尔划过眼眶的泪水，那时，她不懂孤独不懂眼泪，但情绪是刻画在骨子里，与灵魂相依相生。

平静总是用来打破的，有那么一天，不小心撕开了虚空之眼，眼中终于出现其它的色彩，浩瀚星空中的零星小球在周边风舞，而虚空中的灵气在撕开的那一瞬间淘气的包裹周边的小球，导致小球承受不住灵气的洗礼，如烟花般在眼前爆炸。感受到其中一些小球中的生命迅速流逝，她犹如做错事的小孩，匆匆进入虚空，关闭撕开的裂缝。

生命的神奇之处在于无心之举总是能与万事万物相互关联。虚空还是这虚空，只是有一个小生命不小心的混入其中，在它要被绞杀之前，她轻捻它，疑惑不解的凝视着它，包裹一层灵力，随手丢弃在虚空之中。

时光流逝，虽有浓郁的灵雾遮掩这虚空，但本是寂静无声的虚空里拥有一片白色花海，它的花型如龙爪，细长悠然，它为这虚空添加了魅丽色彩。不知是灵雾遮掩了根系还是它本就是无根之物，飘浮在虚空之中的花海给这方天地带来灵动。花与雾仿若在嬉戏，浓淡总是随心而变。在岁月的洗礼中它成为了虚空与外界的媒介，不会因为撕开虚空而导致其它生命的流逝而懊恼，它的存在可以让她去往其它星系。成片花海相依又默默无言，独立宇宙之外，又连接每个星系。它在虚空的滋养下衍生灵智，本是无根之物，何来烦恼。它和虚空之主用局外人的身份穿梭不同星系，观沧海与桑田，品朝与暮，万年的时光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寂静的生活总是需要打破，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我们都没有决定结局的权利，哪怕是虚空之主。

在浓郁的灵雾中若隐若现的出现一位素服少年，周围灵雾疯狂厮杀，似要把这少年绞杀在此。花海随着灵雾涌动而微微摇摆，空气中有股清浅的味道，似花香似青草。华光闪现，红衣轻飘，一妙龄少女出现花海之中。

游走的灵雾对少年释放出的恶意让他蜷缩在这虚空之中，脸上隐忍而不屈以及痛苦的表情让人不忍直视。看见少年的灵魂体越来越淡薄，指尖轻弹，一束华光无声的笼罩在少年的周边，华光逐渐消失在他的体内。少年盘腿吸收着周边的灵气，惊喜的发现灵气慢慢涌入，灵气自动流转，灵魂更加坚韧。少年抬头看着周边，凝视少女的眼中有着好奇。

“你是谁？从何而来，为何来此？”清冷的声音在这虚空之中显得空灵而淡漠。

“此地是？”浓郁的灵气让少年的声音中带着惊颤。

“虚空。”

“虚空？”疑惑来自于少年，少年的音色清浅而温柔。

“是的，虚空。”

“虚空为何物，我为何会出现此处？”

“虚空是我的住处，这里不接受除我以外的本体与生灵。”沙华把周边的灵雾聚拢成一团，用玉手不断的揉捏出不同的形状。

“之前这灵雾中的灵气我为何无法吸收？为何我强行吸收会让我的灵魂消散，而现在我为何又能自动吸收灵力？”少年疑惑不解的看着少女同时好奇的伸出双手去抓着周边灵雾，只是无论怎么抓都抓不到。

“我说过，这虚空不接受除我以外的生灵与本体。现在你的灵魂沾染了我的灵力，所以你可以吸收虚空中的灵力。”

“谢谢！”少年诚恳的道谢。

看着灵雾中的花海微微摆动，少女微微一笑，让周边流动的灵雾越加浓郁欢快，也让少年的嘴角上扬。

“我感觉我该走了，我听见呼唤声，你……”

看这少年消失的灵魂，沙华无奈的叹气，呢喃细语：“罗华，你为何会让少年来此？”

回答她的只有花海中欢乐的气息。

谁都不知道，这一刻的相遇衍生出未来无数的故事，改变了沙华的生活方式，是喜是悲只有身处其中才有资格评说。

抽泣之声让回忆的画面犹如被按的暂停键。

清秀的眉眼蓄满泪水，黄沙之中的湿润证明小女孩已哭泣一段时间。女孩微翘的鼻梁有节奏的抽动着，樱桃小嘴发出呜呜哭泣之声犹如小兽受伤后的悲鸣声。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身上的衣物沾染了人间烟火气，鲜活与悲泣的矛盾气息总是惹人怜爱。

似有风来，风中带来一股清浅香气，似花香似青草。小女孩抽泣声渐渐减弱，瞅了瞅面前漂亮小姐姐，眼中升起好奇与戒备。

沙华蹲在女童面前，小女孩的长发被可爱的太阳花发圈束缚在脑后形成一个马尾，那些细绒毛发张牙舞爪的散落在前额甚是可爱。衣物也好，装扮也罢，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名被娇宠长大的小女孩。

随着小姐姐的到来，似乎连周边的空气都轻盈了些许，小女孩的心头也不在沉重。

看着小女孩卸下的防备，沙华浅笑。

“我叫沙华，你呢？”清冷而柔和的声音在这黄沙之中显得格外清亮。

试探的轻抚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那些记忆犹如油画一般涌入脑海，色彩斑斓中带着温情与绝望。轻抚的双手一瞬间的犹豫，人类总是认为隐藏真相就能获取幸福，可是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头顶温柔的抚摸让小女孩的哭泣声渐渐隐没，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沙华。

“刘雅婷，姐姐你可以叫我婷婷。”

怯怯童音，下意识抹去眼中泪水。

“婷婷好。”

“姐姐好。”

女孩渐渐放松，手肘放在膝盖之上，食指在下巴之下无意识的对着手指，小脑袋微微偏斜，神情之中有着距离与淡淡的期待。

沙华噗嗤一笑，软萌的小女孩真可爱，姐姐这个称呼受之有愧。

“婷婷，你知道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微偏的脑袋慢慢摆正，秀气的眉头轻皱，神情中满是回忆。

“姐姐，我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只是难受。”这问题似乎触及她敏感的内心致使声音中带着哭腔。

“婷婷，小姐姐可不可以抱抱你？”

婷婷有些犹豫，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拥抱，已经不记得上次的拥抱是何时何地，但那种无法说出口的温暖与被爱在心间发过芽，开过花。

因眷恋曾经温暖，所以无法拒绝现在的友善。

看着眼前女孩伸出的双手，不知是她在等待中预演了千百遍的条件反射，还是她赤子之心在失望中都不曾泯灭。一个拥抱，不仅仅是拥抱，是荒芜的心房中开出的一缕青草，是能体会的安全感，这个拥抱是她所需。

眼前闪过一些画面，心情稍显沉重，在婷婷看不见的地方轻叹一口气，眼中的怜惜与欣慰如夜幕一般厚重。

“婷婷，大人从来都不会给小朋友选择的权利，但逃避现实的小孩也不值得被爱。”

感受到怀中女孩微僵的身体，她只能轻拍后背以示鼓励。

十岁女孩是被父母娇宠同时又嫌弃的年龄，是得不到心爱玩具还能任性的年龄，只是五岁以后的婷婷不曾体会过。不曾拥有便不会心生渴望，可五岁以前的记忆虽然因时光而模糊，但确实存在并身处其中。

家中一如五年前简洁而温馨，只是这并非父母的功劳，是爷爷奶奶的劳动成果。从何时每晚陪伴着的父母变换成家中常住人口只有婷婷与爷爷奶奶三人活动，一天两天对婷婷而言并无影响，只是时间不停流逝，得来的是家中无父母的日常。

四季交织四季乐，春有纸鸢天上飞，夏有流萤星光耀，秋有花开田园行，冬有飞雪戏雪游的日子演变成种类繁多的学习班，而联系彼此的只是冰冷的通讯工具，隔着屏幕听见的淡淡问候以及一些无营养的对话，让期待值越来越低。

时光流逝，唯有照片墙上的笑脸知晓，曾有一位可爱活泼的女孩在成长中慢慢失去笑容。

星期五，是这所封闭式学校的放学日。校园里的放学日总是让空气中充满喧闹与无边活力，校门口熙攘的人群是等待着子女的家长，期待与爱护在人群中是显而易见。在人海之中看见奶奶急切的招手，心口闷闷的婷婷对着人群中的奶奶抿嘴一笑。这个年龄段没有的沉静让婷婷在这副动态画面中显现的异常突兀，就如一部彩色纪录片，周围满是鲜活而热闹的人群，婷婷就如牵线木偶一般，周身带着黑白静默的气场，在画面中异常明显。

“婷婷，明天来我家玩。”

“不了，明天要去培训班。”

“你再这样，你会失去我的。你知道吗？我讨厌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最讨厌妈妈说教了。呀！妈妈……”

这就是打脸现场吧！嘴上说着讨厌妈妈，脚步不停的奔向妈妈。

“婷婷，我先走了，我看见妈妈了。”

在夕阳下，互相挥手告别，前方奔跑而快乐的小人儿是感受不到背后那双渴望以及羡慕的双眼。

“婷婷，回家了。”温柔而慈祥的声调搭配着慈祥的面容驱散女孩还没升起的自怜。

温暖而干燥的大手牵着稚嫩的小手，老与幼的组合在校门口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来接我放学？”

犹豫与试探让软糯的童音之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

奶奶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看着婷婷微笑道：“婷婷，妈妈工作很忙，她也很想接你……”

“那爸爸呢？”婷婷有些生气的打断奶奶的话。

小人儿眼中的难过与失望她看在眼里，无声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善意的谎言总比悲伤的成长更容易让人接受。

“婷婷，爸爸也是需要工作的，认真工作才是大人的世界。”

“奶奶，别人的爸爸妈妈一样要工作，可他们总会来接他们的小孩，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婷婷，工作也分清闲与忙碌。”

犹如墨汁洗涮一般的暗夜掩盖不了窗外万家灯火的璀璨。路灯下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飞虫，灯火的温暖让它们无法拒绝，明知死路而不改也是一种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