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堺港大鳄

　　堺港“桔梗店”的老板吉兵卫，一大早就吩咐管家藤吉郎，将那套珍藏多年密不示人的茶具拿出来，据说这是茶道宗师津田宗及，曾经使用过的器具。用此招待两名贵客，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桔梗店”可以算是堺港的百年老店了，隐然就是当地商界的“领袖”。

今天招待的贵客，其中一人是本居宣长，当世国学四大名人之一，对平安时代的“金瓶梅”——《源氏物语》的研究造诣，那是相当的深，其门下弟子更是学者辈出。

另一位就更有意思了，名叫平贺源内，是江户时代著名的博物学者、兰学者、发明家，十分热衷西洋的奇淫巧技。

最绝的是这厮写过一本《放屁论》，开篇写道；“音分三等。发‘噗’声为尚品，其状圆；发‘卟’声为中品，其状扁；发‘嘶’声为次品，其状细长”。

对屁声的形状高论一番后，他又以当时江户的“屁声曲艺师”为例，称赞其“古今东西，想出如此主意，并为此费心之人再无第二”。

其实这也无甚稀奇，似他这等怀才不遇之辈，最喜作此游戏人间状，颇有相声的祖师爷，汉武名臣东方朔之遗风。（东方朔：哪里哪里，吾不及此君多矣，君口味之重...哇，让我先吐会儿！）

这吉兵卫也是家境阔绰，自幼博览群书，倒也算是半个“儒商”，听闻有此二高贤相携到大阪一游，于是就将其邀请过来，准备尽略地主之谊。

午后本居宣长、平贺源内二人联袂而至，吉兵卫肃手将贵客延至茶室，吩咐今日特意请来的堺港名茶艺师款待二人。

期间吉兵卫多少有几分紧张，生怕如此清雅的茶室里，平贺源内突然与他们分享最新的“屁论”，这就太煞风景了，而且万一他再把理论升华一下，由气体而固体的话...画面就太有质感了！

幸好此次平贺源内没有什么“惊世之语”，只是拿起茶桌上的甜食“和菓子”，看了片刻放入嘴中，微眯双眼一副陶醉至极的表情：“如此美食，今后再想多食，恐怕就很难喽”，说罢还很夸张地一拍双膝。

“平贺君是指半年前岛津氏，私自出兵征伐琉球，结果铩羽而归的事？确实如此啊，这一下就断了琉球砂糖的供应，现在市面上的价格，比年初翻了好几倍呢”，吉兵卫摸着下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前日我们从江户过来，听闻将军已派九州探提，前往萨摩问罪去了，只怕岛津大人这次凶多吉少啊”，一旁的本居宣长品了口茶，缓缓的说道。

“时下越来越艰难啦！”，吉兵卫双手抚膝感慨道。

当年他们这群堺港商人可谓是呼风唤雨、权倾一时，世间多有传闻，“第一反骨仔”明智光秀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在堺港大佬的庇护下出家为僧了。而“猴子”丰臣秀吉之所以在大阪筑城，多少跟他们也有些暧昧。

只是自从“龟仙人”德川家康坐上话事人的位子后，先是闭关锁国，然后把对外贸易全部迁往长崎跟平户，这帮商人的日子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就在三人以本国人特有的表情，嘬着牙花子做感慨状时，管家藤吉郎迈着一溜小碎步从廊下跑来，在茶室外跪下说道：“老爷，外面有两个人求见”。

“混账，没看到我这里有贵客吗，吩咐下去今日来客一律不见”，吉兵卫大声呵斥道。

他这一番做作也是给足了平贺二人面子，其实心里知道藤吉郎跟随他多年，一般的客人，这个管家断不会进来打扰他的。

“哈依，禀报老爷，外面两个来人是...是清国人，头后梳辫子的，言称要送老爷一个大富贵，所以小人冒昧进来通禀，打扰了！”，说罢他以头触地，大声请着罪。

吉兵卫等人闻言顿时心中大奇，这清国人已经好久不曾到过堺港了。即便偶有到来，也大多直趋长崎。

念及此，吉兵卫转头看了看平贺二人，这两个也觉得好奇，虽不好意思随同一起见面，但事后能从吉兵卫口中探得一二，亦可作为与亲朋茶余饭后的谈资。要知道作为名人，串闲话那也是要有本钱的。

“吉兵卫老板，清国来的客人可是很罕有啊，还是速去免得怠慢了客人吧”，本居宣长说道。

“是啊，是啊，还是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平贺源内也附和道，脸上洋溢着八卦的表情。

“那就怠慢啦，我去去就回”，吉兵卫至此也不必掩饰，一鞠躬便起身出了茶室。

岂料出门时，刚才控制已久的腹内之气，随着他起身竟不受控制的猛冲起来，没办法吉兵卫只好夹紧双股，使之徐徐而出，谁知才释出一半，就听到身后一声叹息：“挺好个屁，让你放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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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林祖善跪坐在茶桌后，林念中的管事林富，也跪坐在他的右后方。这次是他在与黄健面议后，带上林富坐船前往堺港的。

二人之所以不带任何护卫，就敢只身前往，是因为这里并不是萨摩藩的势力范围，更重要的是，林祖善此番手握一件“大杀器”，相信此物一出，堺港商人必会争相跪舔。

这个东西就是琉球的特产——黑砂糖。他这次就是为黑砂糖，寻找幕府的代理商而来。琉球一役尚氏王国，彻底摆脱了萨摩藩的控制，加上黄健的“怂恿”，自然要把本地不多的几样特产，效用最大化了。

堺港商人其实就是战国时代的“华尔街大鳄”。当年“第六天魔”织田信长的崛起，就与此辈的支持，有着莫大的关系，不然他又怎会在桶狭间怼完今川义元，稍作安排就急忙往堺港跑呢。

科技无国界这事儿很虚幻，但商人无国界那就是绝对的了，所以黄健计划以黑砂糖为突破口，在堺港扶植起一股力量，为日后彻底搅乱幕府打下根钉子，以便彻底免除琉球来自北方的威胁。

林念中在得知此事后，自然表示全力支持，当即安排管事林富一同前往。嘴上虽然是让他照料侄少爷的生活起居，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林富既可算作他家主人的代表，同时也可视为琉球的半官方代表。

此时的林祖善，正要起身活动一下略微酸麻的双腿，就见门外一个身影跪着拉开了“障子”（就是那种纸糊的推拉门），随后走进来一个梳着“本多头”的男子。

这人一进门，先略微打量了一下林祖善，然后用生硬的汉语开口说道：“有朋自远方来，吉兵卫不胜荣幸，请问阁下是...？”。

“小姓林，上祖下善。今日冒昧打扰，还请吉兵卫老板恕罪”，林祖善口称恕罪，但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相反还十分从容的捋了捋颌下的几根“鼠须”。

“原来是林老板啊，林老板万里奔波至此，寒舍真正是蓬荜生辉啊！”，他听完林祖善的介绍后，本能地拿出多年的手段周旋起来。

林祖善心下暗笑：“都是千年的狐狸，还在这儿跟我玩什么聊斋！”。

“在下并未直接由清国东渡，而是...来自琉球”，他云淡风轻的抛出一句来。

吉兵卫闻言顿时脸色数变，刚才还在聊起萨摩藩对琉球的讨伐，真是无巧不成书就有琉球人前来拜访，而琉球多有汉人权贵，这在稍微有些见识的人中，就不是什么奇闻。

只是不知此人前来是何用意呢？念及此吉兵卫不禁心下一动。

对面的林祖善见他如此表情，暗自高兴，心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知贵国现今砂糖的价格几许呢，吉兵卫老板？”，他又不动声色的加了一把火。

他这一句话顿时如惊雷般，在吉兵卫耳边炸响，只见他腾身而起冲到门边，冲着藤吉郎喊道：“来人，上茶，上好茶...！”。

当天晚些时候，吉兵卫就与林祖善达成了独家代理协议，确定了“全面商贸合作伙伴”关系。

至于幕府将军的锁国令，去他...不用在意细节，德川他们家发育到了现在，老祖的那点血性，早都磨得不剩一星半点了，把砂糖贸易的一成利拿出来，上下打点一下，大家一起“他好，我也好”，还有谁会乱逼逼！

萨摩藩之所以总被江户按在地上摩擦，就是死抱着砂糖不放手，要是早些拿出来，也不至于江户一听到战败的消息，就立马“打着飞的”往鹿儿岛狂奔了。

几天后，吉兵卫与林祖善就从路人发展成了挚友，双双出入于各种町、寮、店，弄得林祖善刚刚被聂磊治好的“暗疾”又发作了。不过这都不叫事，咱有“老军医”呢，一针就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