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春满的儿子
书名:扶贫队长 分类:都市 作者:段清华 更新时间:2024-09-21 08:33:21
聊着聊着,聊到了姜春满身上。我问他,姜春满的儿子是怎么被拐走的。
老支书说:“说起来,我和他还没有出‘五服’,我父亲和他父亲共爷爷,我和他是堂兄弟。我以前的老屋也在他院子的旁边。你到他家里去过没有?”
我说去过两回。一次是去走访,还有一次是姜语萱要我送她回家。那天,姜语萱非常固执地要我送她回去,把她送到后,跟奶奶打个招呼,我就走了。
老支书接着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家旁边有一座倒塌的土砖房?”他看着我,见我点头后说,“那是我以前的老屋,我在那里住了三十多年,一直到八十年代末,在外面赚了些钱,才在现在我住的这个地方建了房子。我现在的房子是五年前又拆了重建的。他比我小三岁,我今年六十二,他今年也有五十九了。我们小时候家里条件差不多,想不到他会落到今天这地步,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
老支书停住没往下说,神情感伤。我也感到很遗憾。同时代的人,不同的命运,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孩童丢失造成的?姜春满的儿子又是怎么丢失的呢?这对我来说是个谜,我非常地想解开。有几次,看到姜春满,我想详细地问他,又心存顾虑,怕他不愿意跟我讲,怕勾起他的伤心。可是,这个谜对我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我在发现被父母抛弃的真相后,也想解开身上的谜团——我的父母为什么要抛弃我?真是他们说的不得不抛弃?还是另有隐情?
老支书抽口烟,说:“春满有没有给你看他儿子的照片?”
我摇头说:“没有。他好像不愿意说他的儿子。”
老支书说:“是的。他儿子刚丢的那几年,他到处跟人说,过了几年,别人问他也不说。他说看开了,问他的人都是看热闹的,不是真心帮他。”老支书接着前面的话说,“他儿子周岁的时候,他带着在镇上照相馆照了一张相。你没看到,那小子多么可爱,胖嘟嘟的一张脸,眉眼都好看,身上粉嫩粉嫩。特别地机灵,走路走得早,走得稳,一岁的孩子和别人一岁半的小子差不多。你看姜春满个子矮,没有形象,他老婆也矮,腿部还有点残疾。两个不出奇的人却生出那么俊的小子,村里的人都开他的玩笑,说不是他的儿子。后来,他儿子丢了,他骂那些人咒他儿子,还和人打过架。”
我问:“他打得过人吗?”
老支书说:“力气他还是有的,比他力气大的也多的是,打得过他打,打不过也打。那些年,我在外面做事,在家里的时间少,听他们说,他在村里干翻了天,那时的村干部经常帮他调解。过了几年,他又向那些跟他打架的人道歉,说不怪他们,是自己糊涂了。他这人书读得少,但是非分得清。你看今天,王德生要捉鸡,村干部都不敢出面,他敢跟王德生吵。”
我不知道老支书是会讲故事,还是不会讲故事,讲着讲着,他又讲到别的地方去了。我想,哪怕给他三个晚上,也讲不清楚姜春满儿子丢失的事情。恰巧这时候我接到李支书打来的电话,她说镇党政办给她打电话,明天召开村干部和工作队长会议。我催老支书快些讲,不要跑题了。
老支书说:“春满一家对那小子宝贝得很,特别是春满,整天‘宝贝宝贝’地叫,一会没看到就要喊,生怕儿子丢了。人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怕鬼逗鬼,怕贼进贼。那小子在一岁二个月的时候还是丢了。”
老支书停下来,吸进一大口的烟,吐出一个老大的烟圈。我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催他了。他接着说:“他儿子丢失的事,虽然跟我讲过,但时间太长,加之我又没在现场,也讲不清楚。听他说,那次他儿子身体不好,他带着在镇上医院看了两天,没有作用,医生让他去县里医院。他一个人抱去的,他老婆腿不好,他不让去。他带儿子在县医院住了几天院,快要出院的时候,去医院大厅交费,同病院的一个女子说帮他看管儿子,他信了,交给她带,他的儿子就在那段时间里丢失了。儿子丢失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到处找,又不晓得多喊些人,一个人跑到汽车站瞎找。等他从汽车站再回到医院,大家劝他报警,他才报的警,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天都快黑了,哪里还找得到。”
我觉得不可思议,对姜春满又气又恨。按理说,他儿子丢失后只要第一时间报警,很有希望找到,却被他一顿折腾,把黄金时间折腾掉了。如果有错,错的都是他,他怎么还到处上访?还骂人打人呢?
老支书说:“我讲的也只是个大概,对与错分不清。如果你感兴趣,可以问姜春满本人。”
我怎么会感兴趣?对这么一个没有一点防范意识,没有一点责任感的男人,对自己最疼爱的人都看不住、管不好的男人,我心里只有鄙视和不屑。
我又怎么会没有兴趣?老支书走了。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个场景。好像看到他的儿子被人抱走了,看到他一个人跑向汽车站,在汽车站里穿来穿去,找遍了每一台汽车,最后绝望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我听见了他的哭声,让我不自觉地流下不知是一滴还是几滴眼泪。
镇里第二天召开的会议,安排低保清理整顿工作,这也是和贫困户清理工作相衔接的。
虽然这项工作的完成时间也是十五天,我却没有感到有多大的压力。我们已经有贫困户走访的底子,这次只要把贫困户的档案翻出来,从里面找出符合享受低保待遇的。因为这里面有一条硬道理:低保户必须是贫困户。这是无法否定的。我在这里多解释几句。何谓低保,低保低保,最低生活保障,如果缺少这笔钱,生存就会有困难。贫困户却未必要出现生存问题,他们致贫的原因有很多种,有因病,有因学,有缺劳动力,有缺技术本领,等等。事实上,我归纳村里贫困户致贫的原因,确实有很多种,有句话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可以改成“户户有不同的致贫原因”。按照贫困户退出的标准:一超过两不愁三保障,“一超过”指家庭当年人均纯收入稳定超过国家扶贫标准;“两不愁”指不愁吃,不愁穿;“三保障”指基本医疗、义务教育和住房安全有保障。显然,贫困户涵盖更宽,有些人可能收入达标,他不能享受低保,但他的住房不达标——住的是CD级危房,还是不能脱贫。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一个意思:所有的低保户都要进入贫困户系统,但不是所有的贫困户都是低保户。
我们对照镇里下发的方案,把92户贫困户全部过了一遍,经过讨论最后留下来的只有16户69人符合低保的条件,这和以前的八十多户九十多人,简直是天壤之别。老肖拿着拟定的名单沉默不语。李支书提出:“王德生没有在名单里,他晓得了又会上访。”我说:“随他访。”
我这次的大话说早了,后来才晓得头痛。
开低保评定会的前一天,王宝玲的伯伯王大刚到村里来大闹了一场。
王大刚气势汹汹冲进会议室,拿起桌子上的资料扔了一地,我们目瞪口呆,不知何事。副支书凑近他的耳朵边,大声问他为什么扔我们的东西。
王大刚大吼大叫:“你们为什么不给我吃‘五保’了?”
李支书说:“谁跟你说的?”
王大刚没听清,仍然凶恶地瞪着我们,林百雀很害怕,邹会计拉她出去了。
副支书又凑到王大刚的耳朵边,把李支书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大刚说:“王德生告诉我的。”
李支书说:“王德生胡说八道。”
王大刚说:“王德生讲你们明天要开会,取消我的‘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