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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

书名:东风摧折 分类:历史 作者:律缨 更新时间:2025-04-09 02: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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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昼夜奔驰,风餐露宿,运粮队伍终于抵达河南。一路上所见,难民遍地、饿浮遍野,甚至有抛妻弃子、易子而食。

杨永霖放下窗帘,坐回车内,痛苦地闭上眼睛,可脑海中血腥残忍的画面一遍遍冲击他的底线,搅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车外从属官向他请示,

“殿下,前面就是开封府了,我远远儿的瞧见迎宾仪仗,咱们是立刻过去呢还是等一等公主的车驾?”

“不等了,我们先替公主打头阵。”杨永霖振了振精神,将心底的难受压下去,强装镇定,等着和那群地方官打擂台。

果不其然,这一进开封府,是砖平瓦亮、百姓安居,是歌舞升平、粥满肉香,这哪里是遭了大灾的地方,分明是鱼米富足的富贵乡。

杨永霖越看越冷笑,心底大概明白公主为什么不让他来了。

开封府尹曹恒均巴巴地站在门口张望,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太子爷,连滚带爬迎过去给太孙爷请安,亲自牵马带路。杨永霖在马车里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堂堂一品大臣这般卑躬屈膝,很是难得。他笑道:

“四叔,别这么客气,我还没问候您身体可好呢?”

曹恒均打心底一哆嗦,受宠若惊的激动全然化作他满脸的褶子笑,腰杆儿都挺直了不少。他假装推辞,

“太孙爷折煞臣了,臣微末出身哪里敢当您的叔父。”

“啊,不敢当?”杨永霖点点头,“是,我叫你四叔也是个客气话,毕竟我现在算雍王子,你们曹家确实算不上亲戚。”

曹恒均本来激动万分的笑突然凝固,脊背上升起透心的凉意,不敢接这句话。

杨永霖又说道:

“对了曹大人,本宫这一路走来,看见外面流民遍野惨不忍睹,怎么进了城又是别有天地,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呢?”

曹恒均早就打好草稿,立马报告:

“回太孙爷的话,这城里哪里算得上安居乐业,只不过勉强没乱套罢了。本来以为第一批赈灾的粮食能缓解缓解,谁承想到我手上全是麦麸掺石子,熬了一锅稀水泥那是猪都不喝。城里粮食也不多了,我自然要先顾当地老百姓,然后再顾别处逃难来的。这城外全是逃难的流民,臣有心收容,可实在是有心无力。”

杨永霖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帮他挑明了,

“你的意思是,你只管你开封府的一亩三分地,别的一概不问?”

“不不不不,”曹恒均一边点头一边否认,“可是话又说回来,臣是当地父母官,这受当地百姓奉养,自然要为当地人办事。我不能饿死自家孩子,喂饱别人的娃吧?”

“明白了。”这是要推卸责任,独善其身。

杨永霖不和他狡辩,直接说:

“陛下派本宫押运救灾钱粮,你这话倒叫我犹豫了,我想借当地官员的威信用一用,共同安置好灾民,但现在各人自扫门前雪,我倒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不是?”

“不不不不,”曹恒均又否认,“太孙爷的差事,臣怎么也得办。这样,太孙爷先进府用膳,一会儿臣召来各个官员,一起议事。”

“不了,后头车里装满钱粮,进了你开封府就成了你的了,我到时候哪有脸用开封府的粮喂河南的百姓。我啊,住到官驿去,我的粮是皇粮不是你家的私粮。”

说罢,马车夫一哨子催使马儿调转方向,缰绳一拉一甩差点把曹恒均绊倒。无论后头曹恒均和他的人怎么苦苦挽留,杨永霖头也不回地出了城住进官道驿。

官道驿已经提前清走闲杂人等,杨永霖带着钱粮住进去,将天字一号房为公主留着,自己住隔壁。其余人将楼下住满,看住仓库里的五十万,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亲信王广请示,是否要去别的官府衙门走一走,看看那里是什么情况。杨永霖却觉得没必要,当地官员肯定已经串通一气,曹恒均不是个例,他们和稀泥,将来就黄河决堤饿死人的事问责起来,也好相互推卸。

“太孙爷,小的悄悄去探访了四周最大的难民区,实在惨不忍睹,民怨载道。小的算了笔账,五十万根本是杯水车薪,就是一百万也不够填补,各州各府从一开始就拿不出赈灾粮,朝廷上全是虚报。咱们已经来了这里,轻易走不掉,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杨永霖同意道:

“谁能想到固若金汤的黄河堤坝会塌,在此之前没人真的按章程往仓库里存足粮草,全变着法儿的卖出去换金换银。可是你说金子银子关键时刻又不能当饭吃,就算他们愿意把贪进肚子的钱拿出来也没处买粮。要我说户部发出去的粮食也没人敢贪,全拿来补以前的亏空,后来实在没辙了就无中生有偏说有人贪污。陛下是心里明白这一点,就是猜不到当初那么多粮食具体卖到谁的手里,所以要借我们的手钓出来。”

“借我们的手?”王广不解。

杨永霖神秘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罢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

“好好儿睡一觉,明天在官驿门口搭粥棚施粥。”

“万万不可啊!把难民吸引过来,咱们没法儿脱身啊!”王广还想再劝,帘子里已经传来鼾声。

本以为太孙爷是开的玩笑话,具体怎么做要等公主来了一起决定,没想到第二天官驿门口真的搭起粥棚,当街熬了一大锅粥。四面八方的难民闻着味儿围过来,将官道堵塞,一个个面黄肌瘦眼里冒绿光,眼巴巴看着锅里咕噜的粥汤。

杨永霖一声令下,八路粥棚开始施粥散粮,一袋袋粮食从仓库里搬出来,没一会儿就空了一间屋子。

王广看着没有尽头的队伍,心急得都要晕过去了,他能预想到最迟明天,那些难民会把官驿团团围住,张大嘴巴等着投喂,后天开了胃又吃不饱的难民就能把他们嚼得骨头渣都不剩。偏偏杨永霖没事人一样,高做楼上焚香品茗好不惬意。

散粮官上楼来报,第一轮粮食已经发下去了,库里一下子少了一大半,预计还有五万多难民会涌过来。这下子王广是真的晕了,倒在仆从怀里装死。

“行了,别装死了。”杨永霖拍拍他涨红的脸,“你去打听打听,公主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

王广腿软得真不起来,埋怨道:

“早知道昨天就该把钱粮卸下来给曹大人,随便他怎么分,咱们回去交差就是了。现在好了,十万难民将咱们包围,仓库的粮食只减不增,这要怎么办才好……”

但他哭到一半被杨永霖冷冰冰的表情吓住了,将后头的话咽回肚子。杨永霖猛得抬手将茶壶倒扣桌面,滚烫的茶水全撒在王广腿上,烫得他浑身抽搐,却又被一双大手死死扣住动弹不得,太孙爷一张铁青阴厉的脸贴到他眼珠子前,一字一句咬碎了告诉他:

“本宫来这里不是应付差事,是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陛下信任、朝臣服从、百姓期盼,都是要我们切切实实救灾救民。今日曹恒均可以独善其身,他吴谚、黄忠庆、刘秉仁都可以坐视不管,但我东宫乃国朝未来,怎可放弃黎明百姓!我说,这事我办得到办的好,你就算帮不上忙,也给我看着!”

“看着”二字直击王广灵魂,他扑通跪下,浑身抖成筛子却不敢再反驳半句。

半个时辰后,曹恒均听探子来报,得知太孙爷在官驿的一言一行。他靠在软榻上享受美女娇奴伺候,全然不把太孙的大话放眼里。

“唉呀,我的太孙爷啊,还是年轻。这年轻人心怀抱负,立志拯救黎明百姓是好事,可办什么事也得量力而行,不是耍耍嘴皮子就行的。你看他冒冒失失就散粮,到时候粮不够了那群饿急眼的东西会放他走?你你你,下去把官府衙门的官差集合一下,过会儿咱们去勤王护驾。”

他还准备做一场勤王救驾的大梦,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呼不好。

“老爷,大事不妙了!不知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老爷你要在城内设粥棚施粥,收容各地逃难百姓,现在新乡、濮阳、郑州的人源源不断地往这里来,都快把外城门踏平了。”

“什么!谁谁谁说的?”曹恒均从软榻上一骨碌滚下来,“你还不快叫人关城门,快把城门守好。守好!”

然而管家一脸死灰,

“守不住了,昨儿太孙爷走是走了,他留下了东宫卫。那几个大老爷举着皇帝令牌接手城防军,不肯关城门。”

“什么!”曹恒均声音都劈叉了,“这这这,这叫什么事儿!皇帝令牌就能管开封府城防军?这不耍流氓嘛!”

“就是耍流氓啊,可咱们也没办法不是。”管家的汗越擦越多,“老爷,您快拿主意吧,难民就要把这里围住了,那没粮吃他们是真拆衙门啊。”

曹恒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苦思冥想那是绞尽脑汁,褶子脸都皱成苦黄瓜了,终于想到一线希望。

“各府各路难民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吗?”

“全往这儿涌过来,五天内必然冲破开封府。”

“好,你,还有你,带着我的手信去各府各路找他们顶头上司,尤其找吴谚、刘秉仁等人,叫他们快快开仓放粮救济难民,不要再让人往我这儿来了——”

管家刚走几步,又被喊住,

“你告诉他们,他们要是坐视不管,我开封府日子不好过,我亲自带人去他家门口讨饭。我让他,让他——让他和我同归于尽!”

曹恒均歇斯底里的嚎叫传到官驿,笑坏了杨永霖,他前仰后合全然不顾仪态,这也是这两天唯一开怀的一次。笑痛快了,他踢了脚王广,打趣道:

“怎么样,还怕不怕了?”

王广余惊未定,苦笑道:

“这也太冒险了,我已经想好您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就自己抹脖子谢罪。”

“瞧你那胆子,”杨永霖呼出一口气,终于给大家解惑:

“我一路走过来,发现到处都是流民,但仔细一打听发现他们主要还是开封附近的居民,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找活路,他们告诉我哪儿都一样。就是‘这个哪儿都一样’,我明白了地方官已经串通一气,都关上城门各自保全,放弃城外的居民。百姓是懦弱的,四处建起铜墙铁壁,他们就趋向于认命、自生自灭;百姓也是聪明的,一旦发现一个缺口就会立刻团结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将缺口越冲越大。开封府,就是我替他们打开的缺口。”

我得先把四面八方的人吸引过来,壮大这支队伍,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粮,让拿到粮食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会顺着风席卷整个河南,到时候不用谁组织,他们会自发地向城内‘进攻’。曹恒均肯定不乐意了呀,别的州府的人也来吃他的喝他的,把他开封府吃得精光,再闹几次事、打几个造反旗号、祸害几家妇女、出几个人命,他在开封十几年都白干了。所以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谁不开仓放粮导致自己的百姓祸害了他,他就咬谁,那谁还能安安稳稳作壁上观呢?

你们看着吧,不出三日那些叫苦叫穷的州府就是吐都会吐出粮食来。”

王广还是不放心,

“殿下如何有信心开封府会露出缺口?要是曹恒均聪明一点,把东宫卫控制住了,百姓也不可能拿脖子去撞刀口不是?”

“他没那么多聪明劲儿,”杨永霖不屑,“我这个四叔,最是狂妄自负,昨天我憋着气走的,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小屁孩儿脾气大,哪里想得到我把东宫卫留在城里。就在他搂着姨娘睡大觉的时候,东宫卫就已经接管了城防,他来不及了。”

“妙啊妙啊,太孙爷,您真是这个——”王广比出一个大拇指。

杨永霖也不谦虚,得意洋洋走到窗户口,就见源源不断的难民排着队进城,人群中传颂着曹大老爷“救苦救难活菩萨转世”的美名。

就在他观览盛况时,手下来报,公主的马车到了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