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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主的身边总是聚集着，忠臣、奸臣、能臣、庸臣还有弄臣。一个人可以既是忠臣又是庸臣，但绝不可能忠奸并存。

自从阿克德来到礼萨，伊仕麦得到了各方的欢迎，一方面是契尼德家族的旧相识悲悯于他父母的惨死，一方面是得益于他与努拜尔的关系。努拜尔的家族在礼萨有很多盟友。伊仕麦在宫殿的太阳大厅里完成了新君恢复他家族荣誉的仪式。

新君是旧日暴君的侄子，他年富力强，行事宽厚，所以得到了众臣的拥戴，在暴君统治时期他就救下了很多无辜定罪之人，所以暴君一死，群臣立刻拥立他上位。仪式上他眼含热泪回忆他与契尼德家族的情谊。伊仕麦同样泪流满面，因此他对新君很是感激。

做惯了奴仆的伊仕麦，还有点无法适从再次成为贵族这种尊荣。姐姐这些年被迫嫁给奴隶为妻，好在她的奴隶丈夫对她很温柔，如今她的奴隶丈夫也被赐予了贵族身份，她们一家和伊仕麦一起回到了旧日的府邸居住。看到姐姐每日在童年的花园里流泪，伊仕麦命人关了花园，准备重新再建一座，他要覆盖掉过去的回忆。如今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复仇的包袱，新君对他亲爱有加，少不得他也需和父亲一样踏入宫廷，为了自己家人不再遭受凌辱，他要扫除过往的阴影，利用自己的所学去应对一切。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月，努拜尔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礼萨。

这一天是火神节，也是新君登位的日子。各地的总督、诸侯都要去太阳神庙见证仪式。但努拜尔的家族只是派来了使团。使团用无比谦卑的口吻说明了老主公突然病重，努拜尔带兵去边境平息一场骚乱。新君很大度的免了他们失仪之过。最终在火焰和神官的见证下，新的西斯之君，大地上王者中的王者，正式接受了神赐予的权力。

庄严的仪式让伊仕麦对新君主更增敬畏，但他心中依然有两个事情。一是在担心努拜尔，据他所知努拜尔父亲身体并无疾病，而且努拜尔本人的剑术、骑射很差劲，他为什么要亲自去平叛？南境的政治斗争没有礼萨那样鲜明，但持久而阴狠。他知道，此时努拜尔应该是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另一件事，是他新认识的同僚，将领达拉杰说，雷玛帝国的皇子已经带兵进入了西斯边境之内。

那时的伊仕麦，在这两件事中更在意努拜尔。努拜尔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但伊仕麦知道努拜尔是一个虔诚的人，在奢靡混乱的南方贵族里，努拜尔平时会节制食欲，更像个处子一样保持着与众人的距离，你从不会看见有衣衫裸露的人出现在他的宫殿里。哪怕洗澡，伊仕麦也只是帮他调好水温，然后躲在纱帘后面听命侍奉。

当晚，他梦见努拜尔被叛军俘虏并侮辱，不禁猛然惊醒，冷汗涔涔。天亮后，他向身边的老仆哈姆说起这事，哈姆本是一名商人，被暴君手下的官吏设计入狱，夺走了他的妻子和家财，新君将他们这批蒙冤的平民放出后，伊仕麦觉得同病相怜便召他入府让他做些清闲工作赡养于他。

“没事，我的主人”哈桑在台阶下编着毛毯，抬头对他说“东方人常说，梦境是现实的反面，过不许久您的朋友定会平安归来”

“是，愿他平安”伊仕麦看着往来忙碌和对他行礼的仆人，说道“只是梦境太过真实，令我感到不安。”

哈姆不抬头的编着毯子继续说“阿克德可真是个好地方，我年轻的时候曾到过那里四次。在那狗官吏把我关起来之前，我一度想要去那居住。虽说我也有不少风流韵事，但我还是记挂着我老婆的，新君主虽然处死了那官，但我老婆已经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了。可惜，假如我当时不那么多情，和我老婆哪怕只生下一个孩子，她至少还愿意回到我身边，现在我只能去对着太阳解除婚约了啊”

伊仕麦看着他摇头说着，他不知要怎样一个人才能说起自己的惨事还如此痛快。心中暗暗称奇。

此时修建花园的工人正在台阶下砌筑一个方形带有水系的花台，那是阿克德的花园风格，尽量贴近努拜尔家夏宫的那种感觉。

伊仕麦的奴隶姐夫在远处指挥，因为生活的改善，他变胖了一些。

如果一切这样平稳的发展，这种生活也可以接受。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伊仕麦来往于宫廷和府邸。他给努拜尔写了两封信，只收到一封回信，信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些保平安的套话，笔迹确实是努拜尔的。隔几天府里就会迎来与他结交的达官显贵，伊仕麦应对得体，其中达拉杰与他关系不错。

达拉杰是青年军官，他的祖父就是名将，他也袭了家族将军的职务。达拉杰很健谈，而且没有多余无效话语。他热情的为伊仕麦讲解这些年礼萨的变故，告诉了他很多宫廷百官的秘密，以期他能迅速在宫廷里站稳脚，毕竟他们两家交情还是不错的。但这一个月里，达拉杰只来了伊仕麦这里一次，他对伊仕麦说，雷玛的皇子是个军事强人，如今已经突破了三道关口，新君还没有从就职典礼的余波中忙碌完毕，因此只派出了少许人去固守，希望拖慢雷玛军队的脚步，再调集大军剿灭。

“这个计策是可行的，但我认为还是应该速战速决。因为西部的藩属国不那么忠心，如果让雷玛人在那里获得太多的胜利，我们这些军官会在后续过程中面对多方的压力。”达拉杰拿着茶杯说道。他身旁是他的副将，托克里。他们两人已经穿着甲冑在身，与伊仕麦喝完茶后便要奉命前往战场巡视。

“听说雷玛的皇子很年轻”伊仕麦沉默了一下随口问道。

“是的，大概跟你差不多大，也许比你大一点。”达拉杰说“如果顺利的话，我大概十多天就能结束任务。但我觉得君主还是太草率了。他应该多派些人再去”

伊仕麦没有接话，他心中给自己定下了基调，尽量不去议论自己的君主。

达拉杰自顾自的说“或许你可以接着服侍新君。我知道你过去几年的经历不堪回首，但我这不是我在侮辱你，伊仕。每个人在宫廷里总要有自己的工作，你可以发挥你过去所经历的优势，服侍君主这是很光荣的工作。”

“谢谢你的建议”

“好了我们该走了”达拉杰喝尽最后一口茶水，放下杯子后起身。伊仕麦和他并排出府第的大门，目送他们骑马而去。

晚餐时间，是临近花园北侧的二楼大厅里伊仕麦和姐姐一家一起进行的。哈姆和几个男女仆人在一旁侍奉。从这个餐厅可以看到皇宫里太阳神塔燃烧的塔顶，火光被琉璃和珠宝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姐夫在真正的贵族面前依然卑微，这多年为奴的生活没有荡掉伊仕麦的贵气，餐桌上的他就是这一家之主。他曾心痛自己的姐姐嫁给一个奴隶，但看到姐姐对姐夫的嬉笑怒骂，他觉得似乎也没必要让他们分开。姐夫没有名字，姐姐只叫他骆驼，因为天生的奴隶没有名字而他像骆驼一样粗实能干。

餐桌上，他对姐姐说起自己要去服侍新君。

姐姐说“我不想让你和父亲那样进入宫廷，但如果没有其他选择我也会支持你。命运已经让我们分离过一次了，希望太阳神能怜悯我们，只要平安就好”

伊仕麦安慰道，新君性格宽厚，为人勤勉而正派，总比努拜尔要好服侍。不知为何他总想和家人讲讲过去他和努拜尔的故事，但家人以为那是一段黑暗的回忆，总不肯多说这个话题。

姐姐看着要求哈姆添饭的姐夫，说“你也到了快该娶亲的时候了。”

伊仕麦“等生活安稳下来再说吧，这段时间我还没有立足之职。此前我虽然在新君书房里工作过几天，但没有得到正式的授命，我想再等等。”就这样在饭桌上讨论着家族的未来，吃完后，伊仕麦回到书房又想起了梦中的惨烈景象。伊仕麦跪下对着月神祈祷，希望与努拜尔再见之日，他能够平安。一夜无话。今日之后，经过一番交际他顺利的正式进入新君的宫殿工作，在那里服侍新君的起居，偶尔也会让他阅读些文件。

礼萨的宫殿阔大壮丽，比阿克德的宫殿多了数重威严。

宫殿的正门如鲸鱼巨口一般硕大，且其深无比，从外看里面黑乎乎的，炎热的夏季也无法改变里面的阴凉。

礼萨不像阿克德那样坐落于树林和清泉之中，礼萨的周边山峦平缓，荒漠和绿洲并存，有一条大河联通其他几个重要城市。这里的人来自各个地区和国家，雷玛人也不在少数。雷玛的进犯让这里的雷玛商人少了些生意，但不影响他们的生存。随着伊仕麦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闲暇时会在礼萨的集市闲逛。他喜欢好看的衣服，在当奴隶的时候，他没有多少自主的机会去选择服饰，如今他的衣着方更加体现出他出众的样貌。这些时日他几乎游遍了礼萨大大小小的集市，唯独没有去奴隶市场。

礼萨众多的人口中有些人有特殊的喜好。伊仕麦出门不喜欢带随从，让路人误以为他是某个富裕平民的儿子，经常会有富人在大街上表达对他的爱慕。这类事情他在阿克德的时候也遇到过。他总是随口回绝。

这一天，他正准备拒绝一个搭讪的人，突然街道上爆发出一阵嚎呼。瞩目望去，只见几个士兵抓着一个男子往外拖。后面似乎是男子的女眷和孩子，她们大声哭泣。搭讪的人说道“看样子又是一个逃回来的逃兵，前几天已经抓了不少了”

伊仕麦没有理搭讪的人，只觉得喉头一紧干呕了起来。身边的男子赶忙扶住他，“你生病了吗？我扶你去对面店铺里坐下休息休息吧”

伊仕麦摆摆手谢了他的好意，他只是不愿意看这种场景，这让他又想起他父亲残破而流血的头颅。

摆脱了路人后，伊仕麦回到宫廷。他要去验证一件事情，前线呈给新君的战报，似乎没有说明有多少事端，为何首都礼萨会出现逃兵？

他翻阅着文件，仔细研究了语焉不详的话语，感到主将似乎在小心掩盖战况。当晚他没有回家，而是把自己白天看到的事情和对战报的猜测报告给了新君。

新君刚吃完夜宵御膳，听完了他的汇报，眉头紧皱的说道“这些天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扎耶克和达拉杰们总是送信提醒我要加紧战事筹备工作，但主将们却给我看了斩首纪录，似乎他们已经取得了良好的进展。”

伊仕麦踌躇的说道，“陛下，主将们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军功撒谎”。

新君说道，“前些日子我派了另一队密探去查看情况，主将没有撒谎，密探们查看了战场，确实能对的上斩杀敌军的人数。达拉杰这些年轻军官们总希望扩大战争，好让他们立下功劳。却不知扩大战争损失的是商贾的金币和农民的粮草，我一定要把战争控制在最小才好。”

伊仕麦沉默了，他印象中达拉杰确实有些好大喜功，新君的猜测并不是凭空而来。

新君说道，“不过，你为什么私自翻看国家情报”

伊仕麦心中一惊，原来刚才新君皱眉是因为这件事。他单膝跪下说道，“抱歉陛下，原谅我一时糊涂”

“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伊仕麦又补上一句。这种行为还是要拜努拜尔所赐。现在回想起来努拜尔确实很信任自己，他的文件不知道被自己翻过多少次，没想到这种行为被从阿克德带到了礼萨。

新君一摆手“你私自翻看尚且无妨，但你没有有效根据的情况下就猜忌前线主将，如果你没有告知我而是将这个想法散播出去那是对西斯的重大危害，你可知道。”

“是，我知罪”伊仕麦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新君接着说，“不过好在你是为了西斯的未来而做出的这一判断，而且你很诚实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放心吧，这一次不算什么，以后注意你的言行就可以了，站起来吧，不要跪着了”

伊仕麦站起身，对着君主行了礼，退出大厅。

他刚走到太阳神走廊，一个内侍匆匆赶来说道“伊仕麦大人，我主请您先不要回去。今晚他还有工作要忙，需要你的协助”

伊仕麦听罢回身，重新来到大厅。新君正在签申一些粮草调运，对几位总督的升迁，以及几日后格兰王国的使臣来访的接待工作需要由伊仕麦协助完成。新君一边指教他如何书写相关条文，一边阅读各个文件。直到一根蜡烛燃尽，寒冷的午夜到来，他们方处理完毕。

新君邀请他在宫里过夜，就这样伊仕麦有了一个专门的宫苑供他在天时过晚时候过夜。直到几日后，新君和他同床而眠，他才知道新君另一番意图。

鹅绒的床铺上。

新君抚摸着他的头发问道“在南境真的没有人邀请你吗？据我所知那里的男人女人都很随性。”

伊仕麦“我从小就一直在努拜尔身边，他不允许我乱跑，但他也不会碰我。”

新君说道“努拜尔真是个奇怪的人，据我所知他的家族没有他这样清心寡欲的传统。”

伊仕麦，看着月光下的新君，谨慎的问，“陛下，我感觉你对努拜尔很介意，你不只一次的向我打听他的事情”。

新君说道，“我若要让我的孩子安稳的成为君主，就不得不戒备任何一个诸侯。努拜尔的家族极有权势，但我也知道他们家族内部斗争激烈。所以你放心，只要他不背离他家族对君主的誓言，我也会对他尽臣子之礼。很多人都说，努拜尔从不干奢靡生活，与其他南境诸侯大大不同，这一点我确实很在意，如果他要的不是享乐，那他要的是什么。？”

伊仕麦思索着说，“努拜尔对天神忠心而虔诚，只要西斯的君主捍卫他的信仰，我想他愿意为此付出他所有。”

新君笑道，“原来他梦想成为一个祭祀或僧侣吗”

伊仕麦说，“不过陛下，恕我多言，我认为如今比努拜尔更重要的人正在从西面赶来。”

新君收起笑脸，“伊诗达尔，我确实没有想到他的军队制造的恐慌令那些没有气节的官吏和仆从国投降。放心吧，我将亲自去会会他。雷玛老皇帝敢派一位皇子进犯西斯，就要做好失去一位皇子的准备。”

言罢逐渐进入梦乡。

这一晚伊仕麦再次梦见了努拜尔，只是不是上次那般恐怖。

梦中的努拜尔在太阳的照耀下，孤身一人穿着红色的战袍，手持刀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站对远方。见他缓缓抬头，似乎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但远方涌来的并不是敌军，而是遮蔽太阳的烈火和吞没大地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