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江湖再见

　　晚上，沈清荷将包袱收拾好，睁着清凌凌的双眸，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借着昏黄烛光，葱白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诗魁令，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待到明日将这玉牌赠与那人，自己就可以回到汴京。

次日上午，沈清荷换了一身浅蓝色襕衫，腰间蹀躞带上悬着鱼袋，作寻常士子打扮。告别吕公著等人后，便准备前往和陆衡约定的大隐书坊。

街市上，小贩们推着车，叫卖着各式各样的物什：糖葫芦、糖人、泥塑、剪纸……孩童们围在一旁，眼中满是好奇与渴望。妇女们身着短襦裙，头戴花簪，梳着包髻，步履轻盈地穿行于市集之间。偶尔有贵妇雍容雅致，褙子配罗裙，乘坐轿子经过，帘幕微掀，露出一张精致如玉的面庞，引得路人侧目。

嘉祐二年的临安城，御街南侧的大隐书坊正值一日中最喧闹的时辰。

她踏入书坊时，鼻尖掠过陈墨与檀皮宣纸的气息，耳畔尽是书客们压低嗓音的议论声，自新政推行以来，连书坊都成了士人们议论时政的地方。

坊内四壁书架高耸，垒满各类典籍，正中一张黄花梨大案上，铺着新刊印的《欧阳文忠公集》。几名书生正围着一册《水经注》争论漕运利弊。

沈清荷四处观察了一番，却不见陆衡身影。索性她也便将折扇搁置在案边，翻一翻这坊里的书，看看是否有自己喜欢的。

书坊伙计陈文谦见沈清荷徘徊，上前拱手：“公子寻何书？”

“我随便看看罢了。”沈清荷温声回答。

“行，若有需要帮助的，直接唤我便可。”说完，陈子谦便离开了。

沈清荷低下眉眼，继续翻动那本《太平广记》，忽然指尖一顿，眼眸微动。

“你们这有一位叫陆衡的人吗？”

陈子谦眉眼舒张开来，笑道：“原来你找阿衡啊。”

陈子谦抬头冲二楼喊道：“阿衡，有人找。”

清荷仰头，恰见二楼轩窗处，陆衡正俯身整理书卷。

闻言，陆衡回首，午后的阳光透过桑皮纸窗，将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光。眉峰微挑，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化作浅笑。

“稍等，我现在下来。”

木梯吱呀作响，一个青衫少年捧着账本缓步而下。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寻常棉布襕衫，袖口还沾着墨渍，腰间束一条半旧的褐色布带。如今这模样，全然不似诗会上那个风流倜傥的才子。

陆衡抬头刹那，薄唇微勾，五官俊秀，一下子便生动了起来。

“怎么，没认出来是我？”陆衡打趣道。

“那倒没有。”

沈清荷也不再浪费时间，从怀中取出玉牌，羊脂玉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递给他。

陆衡没有直接接过这玉牌，反而问：“沈兄事情办完了？”

沈清荷依旧背脊挺直，浅笑道：“托陆公子之幸，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陆衡点了点头，似是认同。便接过玉牌。不过，他却没看一眼，回首唤道：“子谦。”

话音一落，玉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入陈子谦手中。

“子谦，交给你了。”他声音懒散，仿佛扔的不是价值厚重的玉牌，而是一枚寻常棋子。

沈清荷抬起美眸，倒是看不懂了，明明之前在意玉牌的是他，现在随意对待的又是他。

下一刻，沈清荷很轻地摇了摇头，罢了，反正和她没有关系。

陆衡目光注意到她肩上的包袱，声音清澈：“沈兄这是要去哪？”

沈清荷拢了拢那包袱，浅笑道：“我准备回汴京了。”

陆衡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沈清荷拱手行礼道：“既如此，那我先走了。”

“等等，书不要吗？”陆衡弯唇一笑，拿起她方才看的那本《太平广记》，扬了扬。

沈清荷思考一瞬，那书确实还挺好看的。便开始从钱袋里拿出一两银子。

“送你了。”陆衡将书递给她，“就当是我感谢你。”

他指的是那块玉牌。

沈清荷神情微愣，但还是接过，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多谢。”

收下书后，沈清荷转身便往门口走去。陆衡望着那个纤瘦的背影，嗓音真诚而又郑重:

“沈兄——”

闻言，沈清荷脚步一顿。

“山高水远，

望自珍重。”

沈清荷逆光而立，回眸嫣然一笑，阳光在她脸上覆上一层柔和的光纱，挥了挥手：“陆兄，江湖再见。”

……

一个时辰过后，陆衡从二楼下来，口中叼着一支毛笔怀里抱着一沓刚印好的书籍，袖口处隐约可见几滴黑墨。将这些书放在案上，取一块木牌出来，上面写着“农学”二字。

归类书籍时，陆衡无意间瞥见木案边有一柄折扇。他拿起檀木折扇，仔细端详了一番，微蹙着眉，越发觉得好生眼熟。

目光往下移，当他看到扇骨末端的青玉扇坠，那枚扇坠雕成如意云纹，恍然想起：这扇子好像是......沈兄的。

陆衡回想起诗会时沈清荷曾展开过这柄折扇，扇面好像是绘着一幅水墨兰草图，思及此，正欲打开看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湘妃竹骨，忽然听见“嗖“的一声细响。一道银光自扇骨接缝处激射而出，陆衡回过神来，迅速偏过头去，那银针擦着他俊脸飞过，“叮“地钉入书架中，险些伤着他。

一瞬间，陆衡后脊惊出一身薄汗，气极反笑：“这个沈兄。”

罢了，先替她保管，只等以后碰到再还。

沈清荷正在前往码头的路上，想到临安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却来不及体验，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感受一番。

忽然，她察觉到一丝异样，回头试探几次，假意俯身整理靴袜，余光瞥见几个人影，一直在盯着她。

沈清荷加快脚步，刻意绕进人潮汹涌的御街，不曾想刚抬起头，就被两人布衣壮汉拦住了去路，袖口处紧紧攥紧一袋药粉，极力稳住：“二位，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