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月（二）

　　岁岁安宁，难道是什么遭了天谴的诅咒吗？

虞岁宁慢慢抬头看向詹月，詹月看着她的神情，低声笑了一下，喊她：“小宁宁，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虞岁宁满心狐疑。

“汝南，贺家，杨柳街。”詹月提醒道。

虞岁宁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谁。汝南贺家的外孙女，曾经在杨柳街住过，虞家未出事前和虞岁安关系甚好。怪不得自己有一股熟悉之感。

“詹月姐。”

詹月欣慰地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道：“不枉我等你这么久，你姐姐早料到你会来。”

“我姐姐可有留下线索？”虞岁宁急切地问。她现在就像一个久旱的人，见到一点水，就迫切地想要汲取。

谁知，下一刻詹月便道：“她让我劝你放弃追查，还给你留了一笔银子，足以让你余生无虞。”

“不行！”虞岁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还真和小时候一样，不过，”她打趣道，语气又随即严肃起来，“此事你确实不该查下去。”

“那就任由仇人在外逍遥快活吗？”虞岁宁眼圈通红，悲痛和不平堵在她的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詹月：“以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

“如此，你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虞岁宁毫无犹豫地道：“这仇，我非报不可，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詹月眸子中流露出了欣赏：“你们姐妹二人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罢，她起身，完全没有刚进门时虞岁宁看到的那样病弱。

詹月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床榻边上弹出一个空格，她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转身递给虞岁宁。

“这是岁安生前留下的所有线索，如若你今日下定决心了，就打开它，你会明白一切的，”她定定地看着虞岁宁的眼睛，话头一转，“不过，我还是劝你三思。”

虞岁宁不知道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打她决定进京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她紧紧握着信封的纸页，全身的血液都仿若凝滞下来，直到指尖触碰到信上墨色的字迹时，血液才像从高耸入云的山端猛地俯冲下来，头脑骤然间只剩下一片空白。

半晌，虞岁宁才缓过神来，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詹月。

“没料到吧？”詹月语气中带着几丝的讽刺，“忠贞老臣，也敌不过帝心难测。”

怪不得姐姐最后一次回来时，眼神中总流露出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忧愁。

怪不得药王谷会一夜之间被熊熊大火烧为灰烬。

怪不得姐姐会突然暴毙。

怪不得……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啊。

墨色的字迹在素白的纸上分外刺眼，每一笔，每一画，都在控诉着这桩横跨了十余年的罪行。

——虞家全灭竟是天子之为。

她无法想象祖父临死前心中的感受，是否后悔曾为天子之师？又是否痛心帝王的善变？

这些字像倒刺一般，一节一节地刺在虞岁宁的心上，刺进去的时候痛苦一瞬，拔出来的时候刺勾连着血肉，多动一下都疼到浑身骨头发麻。

虞岁宁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幽梦阁走出来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再回看这三十六宫苑，只觉得阴冷气直逼心脏。

她昏昏沉沉地拎着药箱站在太医院门口，几个资历深的御医还以为她在冷宫受了什么打击。毕竟是个小姑娘，有人于心不忍，给她递了杯热茶。

当天晚上，虞岁宁在值守的时候就发起了高烧，她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间看到了久未谋面的祖父。

祖父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向她，手里拎着的包裹隐隐地透出桂花糕的香味。

“祖父！”虞岁宁急切地想要起身，腿脚一软，又跌了回去。

虞老太爷像是没看见似的，仍旧笑着冲她喊道：“宁宁，快来吃桂花糕！”

虞岁宁眼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潮，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湿意已经顺着脸颊往下，一路滑到了脖颈。

她再看过去的时候，虞老太爷的身影逐渐变淡，然后慢慢勾勒出了一个让她熟悉的身影。

裴熠站在门口，一身深蓝色素面锦衣被皎皎月光镀了层银光，手里的盒子传来阵阵的桂花香。

他见她愣住，轻笑一声：“怎么？不认识我了？”

虞岁宁避开他的视线，有点不自然：“裴大人深夜到此，是有何事？”

裴熠走进去，随手将糕点盒递给她。虞岁宁疑惑地抬头看她。

“深夜到此，自是有要事，还请虞医官随裴某走一趟，这盒桂花糕就当是深夜叨扰的赔礼了。”裴熠嘴上说着，手又伸得远了一点，将盒子塞到虞岁宁的怀里。

“好。”虞岁宁收下桂花糕，点头答应。

出了小室的门，月光撒在树梢上，风一阵一阵地吹过，虞岁宁的发丝随着轻轻摆动。

裴熠带着她一路往宫外走去，看样子，应当是某位朝中官员害了病。不过，能让裴熠亲自来太医院请人的，想来地位应当不低，与裴熠的交情也不浅。

月亮高高地悬在半空，三十六宫苑静静地沉睡着，宫道换班的巡卫不时地弄出三两下的小动静，两面宫墙高高的屹立着，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虞岁宁头昏沉沉地，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怎么了？”裴熠听到声响回头看过来。

虞岁宁用脚踢了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简单地回道：“没事。”

裴熠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他转身走到虞岁宁身旁，垂眸看着她的眼睛。

虞岁宁头脑现在已经成了一片浆糊，脑门热得像贴了块烙铁，见裴熠看她，也愣愣地看回去。

她看见裴熠嘴角先是上扬了一下，额头上骤然传来一股陌生的触感，像山间的清泉，清凉又舒服，让她忍不住想要抓住。

她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在裴熠停了几秒后，准备把手抽回来的时候，虞岁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裴熠一愣，随即带着笑意道：“没想到虞姑娘生病了力气也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