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书名:初照杏花歇 分类:现言 作者:瑞派尼德 更新时间:2024-04-18 17:18:24
也许是报应。
她看不上沈春裁,觉得她蠢——一个千金大小姐,入了门就是太太,也不用怎么熬,什么荣华富贵享不完,偏偏要自寻死路。
而沈春裁,亦因为自己早年间为了和三房彻底断绝关系,故意做出一副痴情可怜的姿态,让沈春裁一直觉得她脑袋空空,最好拿捏。
“老爷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广云台的事,问我,太太出门子之前有没有认识过什么人。”说来雲樱也是胆大,不过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做出一副默契而亲昵的姿态,从前那对下人兄妹是,眼前王温沈春裁夫妇是。
她故意撒谎,甚至是大谎,却敢直视着春裁,做出一副坦诚的样子。
“我就知道!”面对如此拙劣的谎话,沈春裁竟然一点儿都没有起疑,登时耳根通红,站起来左右踱步,一点儿没怀疑雲樱会撒谎,最后咬着帕子道,“究竟哪路来的耳报神,一天也不让人安生!你怎么回的?”
“我自然不敢说什么,”雲樱心中终于有了一些快感,她微微勾唇,“太太姑娘时去照顾嫡母,家里也来了不少客人,但姑娘都是背着人的。”
“如此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啊……”说话的功夫,春裁呼吸不稳,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天底下什么没有,怎么非要来管我的事!雲樱,你可得帮我,你如果不帮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诚然她从前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但此时,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竟可以如此虚伪。
虚伪得让自己产生强大的错觉。
然而错觉终究没有持续太久,当沈春裁微微发凉的手,一把扣在自己的腕子上时,也将摇摇摆摆的自己如同风筝线儿一样,一把拉回去,并泼了一盆冷水。
“我怎么不清楚,太太放心就是。”雲樱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手。
她怎么能忘。比起沈棠那点子没出头的事儿,沈春裁的事儿,才是剥皮抽筋的大事儿。
她不比沈春裁有学问,却也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那天下午,太太说了许多话。她记得的却不多。
“你信我,老爷原先就说过要你侍奉,只不过我怕你因为棠儿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才没问你……你也不用顾忌着我,我是想把你永远留在身边的,不然怎么把你从家里带来呢?”
“什么?……”她皱起眉,旋即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着沈春裁。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原来沈春裁瞒着沈棠的死因,是为了藏住雲樱的心,只等自己怀了孕,王温或从外头有了人,才拿出来,一同哭一顿,然后劝她早觅良人,于是开始推荐王温。
这样做,一来雲樱确实漂亮,二来是从自己身边拨出去,又互相有对方的把柄,自然比别人要好用。
……可是终究不防备,沈棠的死因是让雲樱提前知道了。而此时,沈春裁并没怀孕,王温也对她从前所谓的待字闺中,产生了疑惑。
这是她第一次明白看清了对方,明白了沈春裁时而亲近,时而疏离的原因。
而后,兴许是误打误撞,王温似乎真听进去过什么风言风语,竟然一连冷落了春裁许多年。
对了——这次便是冷落,因为沈春裁正是缺人在旁边的时候。
这几天里,因为雲樱的话,沈春裁可谓坐立难安,又是下厨,又是缝衣,还生怕显得急切了,只得三四天换一个法子,如此半个月后,她终于觉得是时候了,准备亲自去请。
也许是根本不爱,即便装,也只能装出谄媚的效果。
林兰什么都不知道,还当老爷是不想看见沈雲樱才没过来,觉得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儿,让雲樱擅自给弄得鸡飞狗跳,于是没给过她好脸色。
雲樱固然无辜,但到底不委屈,于是也任她奚落不反驳。太太叫,她便去。这阵子春裁对自己的依赖也颇深,恨不得晚上自己睡左边小床,林兰睡右边,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就被谁叫去严刑拷打了。
或许沈春裁这里才是真的。雲樱心想。
不久后,花花草草的种满了一屋子,若是一两种倒还清香,如今气味很杂,并不好待。
一天清早,林兰去挨个浇花,沈春裁一手一个镯子,先问雲樱选哪个,林兰闻言放下水壶,挤到雲樱前头,捧起一只:“这只好看。”
“……”春裁递过去,将手搭在雲樱的胳膊上,“你看看。”
雲樱借着镯子看了林兰一眼,便轻轻朝她手里指了指:
“这只配太太那件绿色的新衣裳。”
提到那件衣裳,春裁只觉得梳妆打扮的心情也淡了下来:“今天不穿那件。”
“怎么?”林兰也讶异,“那件是苏绣,江南女儿家里最时兴的,太太不也很喜欢?”
春裁自然不好说那件太招摇。
对于两个丫头之间的矛盾,她是心里清楚的,只是雲樱虽然干系重大,但终究留不住,自己又和林兰有许多年的情分,才在许多事上,都让着后者。
她故意使唤雲樱,但又抓着她的手不放:“你还记得我们在母亲那里喝的青梅酒吗?我听说厨房里酿了,你去要一些来。”
雲樱“哎”了一声,却不见春裁撒手,只见林兰叫来个小丫头浇水,回头见雲樱不动,主动说:
“这算什么,太太想吃,我这就去拿。”
雲樱这才了然。
“我先前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等小丫头浇完花,问没事之后退下,房里只剩下两人。春裁将雲樱没选上的镯子套在她手上,语气柔和:
“老爷心里早就有你,只不过有许多顾忌,你一一解了便是——我是有心同你做姐妹的,只是我们家棠儿没福气,如今在老爷这里,我们可有机会称姐妹。”
然而一连许多天过去,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她也快忘了这件事。
“过会儿我和林兰先去,你叫常重家的陪你,去老爷书房里候着,不用出来,”春裁叫她回去打扮一番再偷偷摸摸地去了,一面再三保证,“有个什么差池,都在我头上。”
“可是……”
可是老爷哪里是喜欢她,分明是想笼络自己,套出沈春裁出嫁前的事儿。
若不然,落水那时,便会先做定了,让雲樱成了他的人了,再问别的。
说着,常重家的已经到了。
“你不用……哎,过来说话,”看见人来,春裁倏地住口,转而笑道,“家里可好?”
“承太太的慈悲,都好,都好,”常重家的年方四五十,却风韵犹存,仍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漂亮模子,只是油腔滑调,倒不像她男人常老二机敏,常重家的看向雲樱,“这便是姨奶奶了吧?”
“这……”
这几天春裁一直在给雲樱上眼药,劝她给王温做通房,若得了脸面还能沾带上姨娘,雲樱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是才知道,沈春裁似乎很早就有把自己给王温的想法了。
她早知道沈春裁不过是面上和合,里头冷漠,故而从不把她的姐姐妹妹真往心里去。可她这副恼人的面和心不和再搬出来,她又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明明也算得偿所愿,夜里也能睡得着觉了,只是不敢翻身。若死心眼了去琢磨这件事,翻来覆去,嚼来嚼去,最后总不是滋味,心里头苦辣辣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人生两度又为人所用,这次却不知道生死。
“你又吓着她,”春裁笑怪道,“快去吧,我就将我这个妹妹,交给你了。”
于是两人离开,回到雲樱住处,房子也已经修好了。
常重家的打量一圈,默默给她在里间换好了衣服,忽然道:“我三弟妹也在这里头,早就听闻姨奶奶人善,给我们送东西吃,也不知道怎么谢你……”
常重家的一边像梳马毛一样梳理她的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雲樱坐立不安,终于出言打断了她:
“您说的这是什么,可请您当姐姐的别叫了。”
而常重家的却好没眼色:“是是是,姑娘好漂亮的头发……”
在她手底下,雲樱却横竖都坐立不安:
“我去给嫂嫂斟壶茶润润。”
常重便是常老二,故而雲樱唤她嫂嫂,不过也是浑叫,先前还叫老三姐夫,如今又叫老二媳妇嫂嫂。总之近却不近,是最好拿捏的尺度。
“怎么好劳动你,”她笑呵呵地把雲樱按下,“都让下面人去做就好了,姑娘未免太好心意了。”
这称谓却并没让雲樱开心起来,她心里头还有之前碰上王温的余悸:
“我是一条没爹妈的贱命,嫂嫂何苦来折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