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开这虚幻浮世
书名:春风斩 分类:现言 作者:风铃回来了 更新时间:2025-02-06 11:58:24
普庵咒想要攀附杀神,便给了叶渊一个月的时间。
林晓晴随军征战,仍待在医局,常常用小法术为士兵疗伤。老医令告老还乡,另一个女医官接任医令之职。
叶渊和普庵咒有过一次交谈,他想求更多的时间。
普庵咒这时不蠢了,问:“你不想与长公主成亲?你不成亲,你的孩子就不会出生,那你回到现世,你的命根本不够偿还的。我说过,你不能干扰别人的生死。”
叶渊何偿不明白,他们要十二分的小心,方才能将普庵浮世与现世连接。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叶寻,他不是我的孩子。”
普庵咒愣了。人类,这么会玩?
那晚,叶渊在河边饮马,晓晴受普庵咒所托,劝他离开浮世。
她坐在他身边,说,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将军和长公主成亲,生了一个儿子,聪明伶俐,惹人疼爱。
叶渊坐在河边,倚着一棵老树,颇有兴致,笑道:“你是不是还梦到了他叫什么名字?”
“呃,这倒没有。”
“你的梦做得不准,我没有孩子。若我名下有孩子,那也不是我亲生的。”叶渊转头望着她,“我也做过一个梦,梦到你离世了。这世间,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晓晴不说话,叶渊接着说:“有些事,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的发生过。乱石关,我明明记得我们跟从前不一样了,但过后你与往常也没有区别。”
他说的应该普庵浮世那一吻。
“我记得与你在叶府屋顶饮了一夜,但梨花白却好好的放在酒窖里。在公主府里,你受了伤,是我带你出来的。但又记得你并未受伤。”他抬起手,手指修长,“这个戒指,也戴在我手上,我记得是饮酒时,你赠予我的。”
天可怜见。她提前进入普庵浮世那些细微改动,搞得叶渊记忆混乱了。
“将军,自从公主府受伤后,我的脑子一直昏沉沉的,仿佛被别人附身了。很多事,绝非我心中所愿。”晓晴歪头望着他,她有着英气利落的五官,眼睛在夜色中亮如星辰,“但你说的那些,不是梦。”
这个男人,是被圣贤书浸润的谦谦君子,有些傻气。他为兵士争取到了最高抚恤银,仍常常拿自己的俸禄贴补。
上次回京都,卫铮拉拢过他的军师丁闲。八大学士皆是丁闲门下,成为叶渊最强的智囊团。
大楚最有名的公子,分别是小诸葛丁闲,碎叶芙蓉鞭叶渊,一箭相思萧寒。但世人爱成双成对,因卫铮容貌俊美也被加了进来,凑成大楚四公子。但尴尬的是,他被称为赛潘安卫铮。
这让他十分恼火。别人都有一技走天下,唯他靠皮囊。
拉拢失败后,卫铮曾问,他哪里不如叶渊。
丁闲说:“若论文韬武略、聪明才智,我不在叶渊之下,为何他为将,我为军师?是胆魄、人心与气运。”
卫铮道:“不是钱、权与势吗?”
丁闲转身离去,嘀咕一声:狗屎!
“什么?军师你在说什么?”随行的程云洛掏了掏耳朵。
“我在说,他讲得也不无道理。”
“哦。”程云洛松了一口气,刚才一定是幻听,毕竟,军师是军营中唯一不说脏话的清贵公子。
卫铮虽然看着不靠谱,倒是比军师坦诚。她回头瞅了一眼卫铮,友善一笑。
卫铮冷哼一声别过头。一个小副将,也敢嘲笑他?叶渊的手下,越发张狂了!
“哪个不是梦?”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叶渊帮她理了乱发,许是夜色迷惑人心,这是他一次对她如此亲昵。她顺势将脸贴在他的手上。她觊觎他,已久。
“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她吻了他的脸。她觉得不够,远远不够。他的唇真好看,是所有五官中最好看的。很多次,他与人说话时,她在旁看着,都想上去亲一口。
“我一直以为是梦。”叶渊的声音很轻,“很多次在梦里,一转眼,我就寻不到你了......晴,我一直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照顾好你......”
或许是因为这一吻,晓晴看到了他十数年的过往。
她看到他将她从长公主府抱出,长公主受了伤,扶门而立,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找了近百名术士为她招魂,整个叶府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她看到她出嫁那日,他拿出一半的聘礼为她添妆。他父亲骂他不知轻重,问他以后娶长公主时怎么办。他说:父亲,我想娶的人,这辈子都娶不到了。
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当年出征时,没带上刚回魂的晓晴。
叶渊站在长街上,迎亲送嫁队伍慢慢走远,整条街由热闹变得冷清。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她看到他对长公主说,卫铮更适合做孩子的父亲。长公主说:“我孩子的父亲,必定要人品端方,毫无瑕疵。卫铮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知道。昔年西秦金陵城守将后人来京都报仇,你瞧他,几乎吓破了胆子,我能给孩子找那样的父亲吗?”
她瞅了一眼叶渊,继续道:“我派人去范家村查过,叶渊,你确实手段高明,那里的人都认识林晓晴,好像林晓晴真的在那个村子里长大一样。”
黑暗中,站了一人。他容貌俊朗,未戴面具,但他那左眼那道疤痕,晓晴一下就认出来了。他统管着风眼这个杀手组织,晓晴叫他“师傅”。谁能想到,他竟然是陆随。
“但你可能没想到,风眼,是我父皇一手建立的。林晓晴,是陆随一手带大的。你应了我,我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至此,晓晴终于明白,是谁给她下了药。是谁那么熟悉她的武功路数,将她拦截在火场。只为向摄政王递投名状吧。而后与长公主联手,再将摄政王诛杀,以病亡告天下。也许,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摄政王的。
叶渊面无表情:“长公主是在威胁我吗?”
“不,”长公主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我在求你。我想给孩子找个最好的父亲。你放心,对内,我们只是名义夫妻,我绝不逾矩。但对外,他是亲生的孩儿。”
她说得极为动听,让人差点就信了。任谁都能想到,孩子出生后,叶丞相将何等高兴,长公主的皇权将进一步巩固。她真是,一步棋都不肯浪费。
叶渊道:“那陆统领掳走晓晴的事怎么算?她父母为大楚捐躯,她却惨遭陆统领囚禁,令她承受数十年非人的折磨?”
长公主也愣了。她有百分百的把握,林晓晴是假的,怎么叶渊非要坐实她林家遗孤的身份?
她后来同卫铮谈论此事时,卫铮道:“这个林晓晴,臣小时候随父亲犒赏三军,在西境见过一次。和她表哥叶渊一样,性格古怪,不讨喜。臣没有长公主这般令人过目难忘,那丫头如今见了我,不知道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
长公主终于明白她设宴时,为什么卫铮臊眉耷眼地想和林晓晴攀谈,却总被林晓晴避开了。那种古怪微妙的感觉,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她抚掌大笑,道:“也有你吃鳖的时候。”
卫铮与叶渊说“是”,大楚再无人敢说“否”。
陆随吃了天大的哑巴亏。他搞不懂,叶府和卫府,一向形同水火,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结到一起的?他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只说长公主设宴那天,叶渊和林晓晴来时,在公主府与卫铮相遇,略交谈了几句,二人并无私交。
白云城主萧寒的弟弟据说被风眼掳走,萧寒带人杀进风眼老巢,要了陆随半条命。
陆随真的搞不懂,他见过萧寒的弟弟,那厮在京城的红豆客栈当大厨,毫无练武天赋,白送给他,他都不要,他怎会掳走那等废物?真是墙倒众人推,什么事都赖在他身上。
无奈之下,他为了给叶渊交待,也为了避白云城的锋芒,只得解散风眼,不再网络天下孤儿,将其炼为兵刃。这些人离开风眼后,隐于市井,再不可寻。
后来,长公主时常对着年幼的叶寻叹息:“为了给你找个好爹,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她真舍不得风眼,那么好用的一柄利刃。
她看到她离世后,叶渊切断了与雷晓雷所有的生意往来,他说:这个人,从此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交出了兵权,隐居于芙蓉山庄,遍寻天下方士。长公主又与他吵了一架:兵权对你对我是何等重要,你怎能说交就交?
他在京都红豆客栈看到了四哥,以银戒相认。他找了京都最出色的工匠,为四哥定制了一辆轮椅,机关遍布,变幻莫测,四哥十分喜欢。
很久以后,他才找到了普庵咒。
长主公监国,万人之上,但仍会与他吵架,问他:你还给孩子取名叫叶寻!寻?你到底想寻谁?她死了,只怕你再也寻不到了。你一厢情愿,可笑至极。
“我不是要寻谁。”叶渊平静地道,“我只是希望孩子能得到最寻常的幸福。我取这个字时,她尚在世。”
长公主板着脸,十分委屈:“我还没说她是谁呢!”
但不得不说,长公主,她将大楚治理得很好。
她刺杀景年那晚,是景年忘了自己所扮乃男儿之身,想要一亲芳泽。当时长公主闻声进来,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骂道:“我大楚的将士,岂容你如此侮辱?”
“你干吗?你以为有摄政王给你撑腰,我就怕你了吗?”
摄政王三个字,就像针一样,扎到了长公主,她冷笑道:“你竟敢拿着军粮逼叶渊交出兵权?你瞧瞧,惹怒了叶丞相有什么好处?户部现在也归他了。你再瞧瞧大楚还有何可用之人?”
多少人马革裹尸去国离乡,却成为这个昏君玩弄权术的筹码。何不给天下换个人间?不止叶渊,朝堂百官信奉的都是忠君爱国。她隐约听说了些林将军枉死的内幕,也和先皇有关。
山河万里,万千生民,皆是国。君不爱国,民何以爱君?她刺伤了景年。
她知道,以当今局势,就算她杀死了皇帝,长公主必会百般遮掩,不会治罪于叶家和林家。
果真,长公主对外宣称,是摄政王余孽刺杀皇帝,林医官奋死护君。她的戏很足,朝自己肩上刺了一刀,在公主府将养了半个多月。景年离魂后,楚白珵肉身未死,只是原魂飘散,再也聚不全,成了呆傻之人。
感觉长公主一直想篡位,只是亲缘在,不忍弑君。如今,天降林晓晴,让她得偿所愿。
晓晴道:“我都知道。”
“嗯。”
她施了个隐身术,轻声道:“将军,冒犯了。”
普庵咒和景年蹲在河边,面面相觑:她为什么带着叶渊隐身了?她俩还没看够呢!
景年大刀阔斧地施展现形术,却根本不是林晓晴的对手。切,有什么是她这个造物之人不能看的?
普庵咒笑咪咪的:“原来杀神是这般口味,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幻化出纸笔,奋笔疾书,跪舔杀神,在此一举。
后来的几天,程云洛终于发现了端倪。
“将军什么时候喜欢林姑娘的?静澜山时?”
丁闲道:“应该更早。”
那年金陵城,他与叶渊去找陈澈时,看到卫铮的大帐里有一位红衣姑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斜倚着长桌,在那里喝着梨花白。他听卫铮叫她“阿七”。
静澜山再见时,他根本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寡言少语、低眉顺目的姑娘,就是当年的阿七。她像云端的鹰,被折去了翅膀,困在了笼中。
直到叶渊交给他一个差事,让他去范家村,为阿七造一个身份。
普庵咒这两个月一直很忙,这些改动,如何天衣无缝的与现世连接,是很伤脑子的事。忙到最后一天,普庵浮世终于与现实完美衔接,所有相关人的记忆,都被做了细微的改动。
晓晴醒来时,是在芙蓉山庄的轩窗下。
她大体捋了下她和叶渊的这十来年。前几年随军征战,还算中规中矩,后来叶渊交出兵权,二人隐居于芙蓉山庄,那基本是抄袭封平和西秦公主的婚后生活了。普庵咒懒得可以。
她手里捧了一本兵书,她向来不爱看兵书,应该是看了没两页就睡过去了。刚才又做了那个梦,她武功尽失,任人宰割。缓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她推门去找叶渊。
叶渊和丁闲正在湖边垂钓。旁边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给丁闲叫父亲。
前世这个寂静的山庄,如今终于有了烟火气。
普庵咒把长公主许配给了丁闲。丁闲原本孤寡一世,好不自在,如今被普庵咒按头入俗世,真是造孽。
他既入了世,那必不会老实。他让孩子随了长公主的姓,名唤楚寻。他教楚寻治国良策,已经在谋划着让他继位了。他不是士族子弟,孤身一身立于京都,到时候他假死而去,那帮大臣也不必担心江山易主,成为丁家天下。
长公主也不舍得将江山拱手让人,夫妻俩真是一拍即合,马上将楚寻送到芙蓉山庄跟随叶渊修习兵法。善于装疯卖傻的长公主,和丁闲在一起,毫不遮掩地露出了狐狸尾巴。丁闲笑道:“白瑶,你这样很好,我不喜欢蠢人。”
叶渊交出兵权后,由卫铮、陈澈任大将军一职。太平将军按部就班做下去,一世荣华唾手可得。
卫铮后来见丁闲时,故意不尊称他的官职,只叫他附马,随时随地提醒他是皇家倒插门女婿。他不怀好意地笑道:“驸马现在的人心、胆魄与气运,无人能敌啊。”
丁闲斜了他一眼,道:“是钱、权与势啊。”
两人相对而笑,宛如一丘之貉。
卫铮笼络了一批文人,舆论造势,企图让丁闲交出在朝中职权。
其中有人为了骂丁闲,捎带了叶渊。说丁闲是他的爪牙、伥鬼。说两人早有谋反之心、不臣之举。
卫铮看了,笑道:“他倒插门、吃软饭、染指皇权,还不够你骂的?还要去抹掉他的军功?”
“骂我大楚的将士?!”他掷纸于地,冷笑道,“就凭你?!配么?!”
于是将此人流放蛮外之地,永不准回京城。丁闲抓住此事,好好参了卫铮一本,说他玩弄权术,欺压寒门子弟。一时间,舆论风向转向丁闲,大家觉得卫铮喜怒无常太难伺候,唯有丁闲掌权,寒门子弟才有出头之日。
卫铮也不生气,只是见了丁闲,说了一句“不识好歹”,一笑而过。
卫铮疯狂敛财,渐渐引起将士们的不满。
自卫铮继任后,改了许多制度。首当其冲一条,就是大楚兵士想要晋升,每年进行一次比武,报名费一两银子。比武胜出者,颁发士官证,每年进行一次审核,审核费一两银子。
原本连审五年,便是终身有效。但他娶妻后,又改成连审十年,终身有效。娶妻确实费银子。如今的卫铮,说句富可敌国,毫不夸张。
丁闲已经在瓦解卫铮的兵权了,他培养的继任者,是林府的孙女,现今十九岁,是程云洛手下的副将,已有当年林将军的风姿。
楚寻早剥了一盘莲子,见她过来,马上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她坐在叶渊的身边,叶渊转头笑道:“睡得还好吗?”
十二年后的他,还是这么好看。有些慌乱,又有些甜蜜。叶渊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心安定下来。
夕烟晚照,斯人如玉,风中都是花香。一切都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