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旧疾病发

　　上了车苏睦便摘了面具，这一摘却不觉有什么汗水黏腻，抬手一擦，发现只刚刚上马车这段距离出了点薄汗。

张紫颖：“不管来几次千巧阁都觉得惊奇。

“守门人竟是机械所制，而其内部虽不见冰块却如此清凉，等到冬日又是暖意融融，寒冬腊月的还能在阁内见到盛放的桃花。实在不愧为天下第一的工巧大家。”

张紫颖见苏睦略带惊奇的样子说道：“睦这是第一次来吧，之前邀你都说无甚兴趣，今日倒是阴差阳错地参观了一次。”

“的确称得上是千工万巧，不得不佩服其间巧匠的心思和手艺。”苏睦微笑着应着。

这一话题结束张紫颖忍不住问起易君成来：“先前那位公子当真是昨日结识的？”

提到他苏睦只能苦笑：“是的，昨日他先救我于朱荣的棍下后又助我摆脱了那无耻县令，我可欠了他不少人情了。”

“睦，我觉得还是和他早日撇清关系为好。”

张紫颖语气严肃起来：“他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那双眼睛看着我时就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就连笑容都丝毫没有温度，现在想来都有些让我发寒。”

听完，苏睦轻轻握住张紫颖攥紧帕子的手道：“我知道的，他远不像表面那般和善，但他的身份让这段关系无法掌控在我的手里，只有他对我失了兴趣我才有可能脱身。”

“这岂不是很危险吗？！睦，和你苏伯伯说吧，这般人物不是你我能把握住的啊。”张紫颖焦急得秀眉蹙起，语速也快了不少。

苏睦忙安抚道：“紫颖，不用担心，现在他对我还是以礼相待，若是能得他相助有些事会办得很顺利，而且他与千巧阁关系不菲，恐怕就算是爹出面也会有些棘手。”

“睦……”张紫颖还想说什么，但一想情况确实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了，只叮嘱她多加小心。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几人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坐着。

马车内空气滞涩，张紫颖轻轻挑开手边的纱帘想透透气，却不想刚将神思放在街边景象上，她便捕捉到了从万花楼中缓步走出的熟悉身影。

她忙抬臂将纱帘完全打开，另一只手攀在窗沿，只差将身子探出窗口去。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抹蓝色的身影，一直到他转过街角再看不见了，还是紧盯着其离去的方向。

张紫颖心里清楚，不会错的，全皇都再找不出另一个男子，能让向来对相貌特征不敏感的她做到第一眼就辨认出来。

更何况他腰间佩戴的香囊图案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作品。

张紫颖抬起的手臂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视野也逐渐模糊，她紧咬着嘴唇以防自己呜咽出声，她想控制住自己逐渐决堤的情绪但无济于事，那钻心蚀骨的疼痛如期而至。

疼痛一阵一阵如潮水般涌来，从心口翻涌至全身脉络，每一口呼吸仿佛都在加重这刺骨的钝痛。

张紫颖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呼吸着试图缓解却无济于事。

苏睦见张紫颖突然有些反常，忙靠近了想询问是何事，还没问出口张紫颖便直直倒了下来，幸而苏睦眼疾手快才没让她跌到地板上。

苏睦紧紧拥住张紫颖不住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探向张紫颖的脉象，让苏睦没想到的是她的脉象竟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到。

苏睦紧锁着眉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还是保持住冷静，对帷裳外的彭古喊道：“彭古，找最近的医馆！”

“是！”话音未落彭古已经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而后喊叫到：“避让！避让！”

虽无从确认，但苏睦记起了张紫颖天生的疾病——弱心症，一种类似于先天性心脏病的罕见病例。

患弱心的人平日里除体质较差，容易疲乏外并无其他影响，可只要患者情绪波动过大就会出现心绞痛和呼吸困难的症状。

幼时苏睦曾见过一次张紫颖发病的样子和此次很像。

苏睦当机立断，将探脉的手伸至张紫颖背部肩胛骨中间至阳穴的位置用大拇指按压着。

桃夭则迅速将随身携带的强心丸喂至张紫颖嘴边，但因张紫颖嘴唇颤抖而她又在啜泣，连带着手也不稳，连塞了几次才将药丸送入张紫颖口中。

药物见效还需些时间，这期间张紫颖只能靠自己忍受如同千万根针一同扎入心脏般的痛苦。

即使从幼时便开始体会，张紫颖还是无法习惯。

此症的疼痛并不是一成不变，随着时间它会不断累加，实在忍受不了，张紫颖开始使足了力气掐向自己的手腕，口中也用力咬紧了牙关，只希望能转移一点疼痛。

苏睦见她这样折磨自己连忙不再按压穴位，转而捏住她的下颚掰开了她的口腔，趁她呼吸的一瞬将揉成团的手帕塞入她口中，防止不注意咬伤了舌头造成大出血。

然后又使劲掰开了张紫颖的右手并死死控制着转移到软垫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没事的，紫颖，很快就好了。”

张紫颖满脸泪痕，不住呜咽着。

疼痛又加强了，张紫颖下意识用力，软垫瞬间凹陷下去，面上的布料几欲撕裂。

场景和幼时慢慢重叠，她们初识时，苏睦也是如此温柔地保护她，张紫颖内心的痛苦被一阵暖意取代，只余下生理上的疼痛还在折磨着她。

青萍见此场景在一旁心急如焚，看到苏睦镇静的样子倒也稍微安下心来。

苏睦见紫颖不会伤到自己了又找了几处能让张紫颖好受些的穴位按压，并吩咐青萍：“青萍来帮紫颖按一下穴位，这样可能好受些。”

语毕又对桃夭说：“桃夭帮我扶一下紫颖，别磕碰到了，这里空间太小了。”

青萍有些底子，照着苏睦的指导继续按压有助减轻疼痛的穴位，桃夭则听话地跪坐在张紫颖身旁抽噎着稳稳将紫颖扶住。

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吁”的一身，几人都因惯性往前一顷，刚稳住身形，帷裳便被掀了开来。

彭古喘着粗气，弯着腰探身进来，一把抱起张紫颖，一转身便跳下了马车直冲进了医馆。

车上三人也赶紧跟着下车。

眼前出现的是一栋破败的医馆，不仅墙面斑驳，台阶旁也是杂草丛生，悬于门扉的牌匾也是在风吹日晒下裂痕交错，不过其上“医馆”二字倒是还算完好。

而两旁的木刻对联也是同等待遇，只是还能较好地辨认其上所书：“娴技医怀扶百世，妙手丹心济万民”。

顾不上再管这医馆是否破败，三人赶忙跑进屋内。

大堂已不见人影，只左侧门帘被掀开，彭古似乎就在里面，三人又往其中赶去。

进入其间，就看见张紫颖正躺在一张塌上呼吸平稳了许多，也不再颤抖，只面色还是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塌旁坐着一位年逾耳顺的老者，着一袭有些褪色的灰布袍配一身白底灰襟的平常衣物，正从手边针布包中取出银针。

张紫颖见苏睦她们进来虚弱地挥了挥手，微笑着表示自己没事。

见她这般苏睦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为不打扰老者施展，苏睦将彭古几人都带出了侧室。

等待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老者终于出来。

他疲惫地揉着眼角，叹息一声后轻声说到：“这位小姐已经无碍，某为她施了缓解疼痛和助眠的针法，现在她已睡下了。”

待他说完彭古立刻上前一长揖：“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小人愿出双倍诊金。”

老者摆摆手，不以为然：“哪里需要你付那么多，开医馆的定多少就是多少，我还有几副平稳气血的药得开给你，过来拿方子吧。”

听完彭古又是一揖，老者将他扶起后便向药柜走去，彭古紧随其后。

苏睦见还需等待一会便问起桃夭关于张紫颖发病的缘由来：“桃夭，刚才可曾注意到紫颖为何突然发病？”

“应是贺公子所致，之前我见小姐突然将纱帘掀起便循着她的目光瞧向万花楼那边，结果依稀看见了贺公子的身影。

“小姐应是觉得贺公子对她的情意不似真心才突然情绪激动。”桃夭说话还带着点鼻音，足见被吓得不轻。

听她这样说苏睦心里大概明白了。

可奇怪的是苏睦记忆中贺昆和张紫颖明明你侬我侬好不甜蜜，在苏睦认知中贺昆也不是那种流连花丛的人，今天这情况只怕还有什么隐情。

苏睦正思索着要怎么确认，彭古和老者走了出来。

彭古将药包递给桃夭后转身往侧室走去。

老者则对桃夭道：“你们小姐的病之前应该调养得不错，但这次发作可以说让之前的效果大打折扣，日后需更细致地调养，切不能再让她心绪波动太大。”

桃夭连连应是，眼眶又有些泛红了。

老者继续说道：“今天这一发作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加之针灸的效力大概申初才会转醒，到时准备些清淡的食物就行，不要一下进补太多，身体得慢慢养着。”

“是！多谢先生！”桃夭行了个万福礼，感激地答到。

彭古这时也抱着张紫颖出来了，张紫颖窝在他怀里熟睡着，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

彭古朝老者和苏睦点了点头便向门外走去。

桃夭连忙要跟上，苏睦却拉住她道：“桃夭，我就暂且不和你们一起去张府了，代我向张伯伯告知明日定来登府谢罪。”

桃夭摇了摇头：“苏小姐，不必如此，我们都知道此事是因贺公子而起，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怪罪于您的。

“小姐倒是会期待您明日能来看望她，明日一定要来探望小姐哦，我就这样和她说了。”

“好，快去吧。”苏睦微笑着道。

苏睦在大堂目送着彭古驾车离去，心里的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小姑娘，你这还不走是准备留下来配老朽一起吃饭吗？”苏睦还没转过身便听到老者略带调侃意味的询问。

苏睦转过身微笑着回答：“若先生不嫌弃，小女还真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