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昔日旧友

　　苏睦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叶承影的家。

一直到城门不远处她才停下，平复了一下气息，将面具戴回脸上这才向城内走去。

苏睦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家里赶，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但她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复。

苏和，她以前的弟弟，一个受了伤很难好却很少喊疼的孩子，乖得不像话。

精致的面容就像是上天对他体质缺陷的补偿，可惜这样的补偿对他来说就如同无用的花饰一般，来不及完全绽放便早早凋零。

自从四岁的那场车祸后她再也没在世界上遇见过哪怕一个长得像他的人。

她对于苏和的记忆早已模糊得再看不清任何细节，她脑内几乎只余下她有过一个弟弟的认知。

她都以为自己不可能再认出那一张早已淡出自己生活的脸了。

然而，就在昨天，一眼，她关于苏和的记忆立刻变得鲜活如昨日，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抱住他的想法，即使她知道那只是另一个人。

但她不能表现得过于在意。

毕竟叶承影若是知道他能被救是因为一张和一个完全不相识的人相像的脸，心里不知道会怎样想。自己不纯的目的，可能会成为让他失去对世界上美好一面向往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对于他来说太过残酷了。

而且一旦被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一定会有隔阂，苏睦不想在他的脸上看到对她的厌恶。

虽然叶承影不可能一直察觉不到，但苏睦觉得至少不要是现在。

且她虽是以萧畅的身份行动，但身上带着苏府的牌子，若是被发现怕是会落人口舌，进而如果再因为她激化了绯皇的猜忌那可是得不偿失。

昨天她已经因为鲁莽险些不得不拿出身份牌，今后的行动还是得再三考虑才行。

虽然内心思绪万千，这一路上明显冷清的气氛却沉郁到让苏睦难以忽视。

较之昨日，街上行人可以说是星星点点，小贩们的吆喝都没有了那种独特的穿透力，整个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压了下来一般。

虽心中疑惑苏睦还是没有减缓步调，皱了皱眉又继续赶路。

不多时便到了苏府后门，苏睦敲响了暗号，后门的小厮便给她开了门。

询问到了苏父苏母的所在地，苏睦整理好情绪和仪容便赶往花园。

苏父苏母正在园中小亭“暮央亭”交谈着什么。

打巧，苏睦走入的时机刚刚好，二老正好抬头。这一见苏睦他们就站了起来，苏睦见此也加快了步伐。

进了凉亭，苏睦先行了一个万福礼，而后说道：“爹，娘，睦儿回来了。”

刚说完，萧暮便拉过她的手牵着苏睦坐了下来：“和紫颖聊得怎么样？

“没想到去上街也可以碰到紫颖，不过也好，你们姐妹俩虽然平常也不太联系，这次为了封锁消息你爹就没让紫颖来看你，她挺担心你的。”

苏睦随口胡诌：“我们也就简单聊了聊，和她解释清楚了，她还打趣我来着。”

说完苏睦心里还有些打鼓：不知道这套说辞能不能蒙混过去。

萧暮也没怀疑，笑着拍了拍苏睦的手背：“解释清楚就好，别因为我们有了什么隔阂了。”

见娘俩结束了话题，苏沐阳接过萧暮的话头：“睦儿，近日出行都要注意比往常小心些，像昨日那样的留宿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苏睦疑惑到：“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沐阳：“嗯。昨夜我皇都县令朱立的副官惨死家中，听说其院中所请一干武学高手皆死状可怖，有些甚至尸骨无存。

“其中最惨的还得属那副官，全身遍布刀痕，双手被不知何物完全腐蚀，断面焦黑，断掌无处可寻，只余下地上一滩血水。

“不止如此，其舌不知所踪，腹大敞，肠脏外显，后仵作在其胃中寻得断舌。”

苏沐阳顿了顿：“发现尸身时一众衙役忍不住连连干呕，连仵作都有些都受不了那副惨状。

“你回来时应该也注意到了街上不寻常的气氛，我也知道你不是会找事的性格，但在外还是能低调就低调。”

联系昨日遭遇苏睦隐隐猜到了些前因后果，她不露声色地答道：“多谢爹提醒，睦儿近日会减少外出的。

“但紫颖邀我今日一同去购置制灯的材料，所以还得再出去一趟。”

苏沐阳倒也爽快，直接放行：“无妨无妨，多加小心便是。”

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苏睦便告退了。

苏睦在院子里找到正一心二用，一边扫地一边不停望着院门的青萍。

一见苏睦青萍就立马扔下扫帚奔向苏睦：“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苏睦走到石桌边示意青萍坐下后道：“时间刚刚好，爹娘他们没刁难你吧?”

青萍给苏睦倒了杯茶：“没有，呈报完他们便让我回院了。”

“那就好。”苏睦松了口气：“关于昨夜的命案你有听说什么吗？”

听到苏睦问起这个青萍连忙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好多下人都在私底下讨论呢。

“那副官的惨状人人说起来都脊背发寒。现在坊间都在传言这案子是烟雨楼所为，还牵扯到了昨日小姐参与的堂审。

“现在最多人讨论的是那副官是因为得罪了那位拥有‘千字牌’的大人才被首先开刀，这下一个就会是朱家两兄弟了。

“听说今日那县令吓得直接告假在府上不敢出门。”

苏睦若有所思，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叮嘱日后在外要小心后便又吩咐她去帮忙准备沐浴的东西了。

青萍办事迅速，不一会便打理好了。

苏睦想试试水温，手指浅浅触到水面却传来一丝刺痛感，抬手一看，原来是食指端上一个针眼大小的红点。

苏睦疑惑了一下，想不起到底是哪里剐蹭到了，只好作罢。

快速洗了个澡，苏睦换上了一套和之前差不多的白色锦袍，又带上青萍出发前往张府。

两家隔得不太远，两条街的距离，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虽然戴着面具，但出示了苏府的令牌后，张府的官家王伯吩咐小厮给苏睦开了门。

苏睦摘了面具后便在王伯的带领下前往张紫颖的小院“颖冬园”。

此地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静，周围植物长势较之张府后花园更甚。

其因值得称道一番，张父给紫颖找了府中土质最适宜种植花草的地段建了此园，只因张紫颖这一小幺抓周时抓了一朵牡丹；又将周围原先的建筑给推翻种植上了各种树木，只因紫颖一句喜静喜幽。

当然，不仅仅院外翠树环抱，张紫颖院内更是别有洞天。

张紫颖爱花和研制香料，她的小院就像是一个小型温室，四季都少不了花的身影，真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姹紫嫣红好不漂亮。

苏睦方一进入院门便捕捉到了正在院中紫藤架下用早点的张紫颖。

紫藤花此时已谢得差不多了，只余下几束不服输的枯枝隐藏在蓊蓊郁郁的绿叶下。

柔和的阳光穿过叶隙成了最好的点缀，细碎的光斑随意散布在张紫颖身体和裙摆上，而她嘴角带笑，稍垂着眼睑望着手中的小碗和桃夭轻声交代着什么。

时间仿佛在她这方天地定格住脚步，苏睦原有些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苏睦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张紫颖就放下碗，转过了头，眉眼弯弯地招了招手：“睦，好久不见，快过来坐。”

张紫颖有着一副标志的五官，加上鹅蛋脸柔和的曲线使她看起来十分温婉，她的坐姿在即使只有桃夭在身边时也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就像从《诗经》中走出的女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出水之芙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苏睦从未见过感觉如此不具攻击力的人，她感觉自己对她本就挺高的好感度瞬间拉满。

苏睦自然地答道：“好久不见，紫颖。”

说话间苏睦已经入座，她将一个粉色绘有黄鹂啼春的小圆盘递给张紫颖后继续道：“这次真的许久没联系了，之前在一个小贩那淘到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觉得这款香料气味有些独特，觉着你会有兴趣，便借这次机会送与你研究研究。”

“睦，这不就客气了嘛。”张紫颖狡黠地眨眨眼：“但是这不该是我帮你写留宿信的回礼吗?”

“什么回礼啊，那信明明应是我卧床而你都不来看我的赔礼吧。”苏睦也佯装生气地抱胸直视她。

“呀，说起这个，睦，真的很抱歉。”张紫颖却认真起来：“不是我不愿去探望，是伯父伯母他们不让任何人去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染病了我真的很担心。

“我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得到关于你的半点消息，也见不到你到底是何模样，我差点都想让我的侍卫帮我去烟雨楼打探点消息了。”

张紫颖双手握住了苏睦放到石桌上的手道：“半月前听到你终于好转的消息我高兴得不能自已，我带着桃夭准备直奔苏府时，爹却将我拦住了。

“说近段时间你要为赏荷会做准备，而且大病初愈需要静养，等情况好一点了再去找你也不迟。于是我就等啊等，结果就等来了青萍。”

说着抬眼对青萍微微一笑，“没想到这还没见到面你就要拜托我写一封留宿信，我还有些诧异，怎么这刚好起来就这么胡来，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

苏睦：“无碍，躺了小半月已经什么病症都没有了。”

张紫颖松了口气：“甚好甚好，有活力就对了。”

她突然话锋一转又回到了道歉上：“所以，睦，能不能看在那封信的面子上原谅我啊？”

看着面前水汪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苏睦就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何况只是句玩笑话。

苏睦好笑地道：“生什么气啊，我知道的，你是真的关心我，就是句玩笑话你还当真。”

“因为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啊。生病了我都不能陪在你身边。”张紫颖开始绞起了小手绢。

“好啦，别说这种不开心的了，那封信还不够就再加上这次早膳吧，我已经要饿晕了。”苏睦夸张地作扶额状。

“好好好，这就给你也端上一碗。”张紫颖掩唇娇笑，而后吩咐桃夭去另端来了一碗白粥。

两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餐，桃夭将碗碟撤下后张紫颖继续和苏睦攀谈起来：“睦，能和我说说昨日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