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真的那么厉害。

　　民国二十六年，北平。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汇成一道道细流，顺着翘起的檐角滴落。沈静姝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那株开得正好的海棠，粉白的花瓣在雨中零落，铺了一地。

“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丫鬟小翠撑着油纸伞匆匆跑来，裙角沾了些泥水。

静姝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父亲这个时候找她，想必是为了那件事。她拢了拢身上的月白色旗袍，接过小翠手中的伞，缓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沈老爷正在翻阅一本账册。见女儿进来，他摘下老花镜，示意她坐下。“静姝啊，“沈老爷叹了口气，“张家那边又来催了。“

静姝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她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张家的少爷张明远看上了她，想要娶她过门。张家是北平城里有名的富商，与沈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在旁人看来是再好不过。

可是......

“父亲，“静姝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倔强，“我不想嫁。“

沈老爷皱起眉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张家少爷一表人才，家世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静姝咬了咬唇：“我......我有心上人了。“

“什么？“沈老爷猛地站起来，“是谁？“

“是......是陈先生。“静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

沈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陈景明？那个教书先生？你......你简直胡闹！“

静姝站起来，眼中含着泪：“父亲，陈先生虽然清贫，但他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我......“

“住口！“沈老爷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我沈家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穷教书的？这门亲事我已经答应了张家，下个月就过门，由不得你胡闹！“

静姝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不好了！日本人......日本人进城了！“

沈老爷脸色大变：“什么？不是说还在城外吗？“

“不知道啊，刚才街上突然来了好多日本兵，见人就抓，见店就砸......“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声枪响。静姝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沈老爷快步走到窗前，只见街上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和日本兵的吆喝声。

“快，快把门关上！“沈老爷急声道，“静姝，你赶紧回房去，千万别出来！“

静姝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上。雨越下越大，粉白的花瓣被打落在地，混入泥水中。她突然想起陈景明说过的话：“这世道，就像这春雨，看似温柔，实则暗藏杀机。“

那天，他们在海棠树下相遇。陈景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本《红楼梦》。他给她讲解书中的诗词，声音温和而清朗。他说：“林黛玉葬花，不是矫情，而是看透了这世间的无常。“

又是一声枪响，将静姝从回忆中惊醒。她突然转身往外跑。

“静姝！你去哪儿？“沈老爷在后面喊。

“我去找陈先生！“静姝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她知道陈景明今天在学校上课，而学校就在城西，离日本兵进城的方向很近。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旗袍。街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踉跄着差点摔倒。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拼命地往学校跑。

转过一个街角，她突然停住了。前面不远处，几个日本兵正围着一个穿长衫的人。那人背对着她，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陈景明。

“八嘎！“一个日本兵举起枪托，狠狠砸在陈景明背上。陈景明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静姝的心揪了起来，她想要冲过去，却被一个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张明远。

“别过去，“张明远低声道，“太危险了。“

静姝甩开他的手：“放开我！“

就在这时，一个日本兵举起了刺刀。静姝尖叫一声：“不要！“

刺刀落下，鲜血溅在青石板上。静姝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张家的客房里。张明远坐在床边，见她醒来，连忙端来一碗药：“你发烧了，快把药喝了。“

静姝推开药碗：“陈先生呢？“

张明远沉默了片刻：“他......死了。“

静姝只觉得天旋地转，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张明远握住她的手：“静姝，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不如......不如我们尽快成亲，我也好保护你。“

静姝抽回手，冷冷地看着他：“是你，对不对？是你告诉日本兵陈先生是抗日分子，对不对？“

张明远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看见了，“静姝的声音颤抖着，“我看见你和那些日本兵说话。张明远，你......你竟然当汉奸！“

张明远猛地站起来：“静姝，你太天真了！这世道，不靠日本人，我们张家怎么活下去？你父亲不也是......“

“我父亲怎么了？“

张明远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改口：“没什么。总之，这门亲事已经定了，你最好乖乖听话。“

静姝冷笑一声：“你做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张明远的脸色阴沉下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拍了拍手，两个丫鬟走进来，“好好'照顾'沈小姐，别让她到处乱跑。“

门被锁上了。静姝扑到窗前，发现窗户也被钉死了。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外面的雨还在下，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

深夜，静姝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她警惕地坐起来，看见窗户被轻轻撬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翻了进来。

“小翠？“静姝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丫鬟。

“小姐，快跟我走！“小翠压低声音，“老爷让我来救你。“

静姝跟着小翠翻出窗户，发现外面还站着一个人，是沈家的老管家。“小姐，快，马车在后门。“

三人悄悄溜出张府，上了马车。静姝这才发现父亲也在车上。

“父亲......“

沈老爷叹了口气：“静姝，是父亲对不起你。我......我没想到张家竟然投靠了日本人。“

但沈静姝却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在之后给了她很大的震惊。（第三卷往事回首篇会写到）

马车在雨夜中疾驰，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枪声。马儿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车夫努力控制着马匹，但为时已晚，一颗子弹击中了马腹。

马车翻倒在路旁，静姝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听见父亲的惨叫声，看见老管家中弹倒地。小翠扑过来护住她，却被流弹击中。

“小翠！“静姝抱住奄奄一息的丫鬟。

“小姐......快跑......“小翠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睛。

静姝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看见一队日本兵正向这边走来。她转身就跑，不顾一切地冲进雨夜里。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动，才躲进一间破庙。庙里供奉的菩萨已经残破不堪，但静姝还是跪了下来。

“菩萨，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静姝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簪子。

“有人吗？“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静姝警惕地探出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灯光照亮了他清秀的面容。

“你是谁？“静姝问道。

年轻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怕，我是地下党的联络员。刚才看见你从那边跑过来，就跟过来了。“

静姝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想起了陈景明，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这世道虽然黑暗，但总有人愿意为之奋斗。“

“我......我能加入你们吗？“她颤抖着问。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条路很危险，你确定吗？“

静姝擦干眼泪，目光坚定：“我确定。我要为陈先生报仇，为所有死去的人报仇。“

年轻人伸出手：“欢迎你，同志。我叫周明。“

静姝握住他的手：“我叫沈静姝。“

外面的雨还在下，但静姝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而是一个要为这片土地奋斗的战士。

......

三个月后，北平地下党的一处秘密据点。

“静姝同志，“周明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最新的任务。我们需要你打入日本人的特务机关。“

静姝接过文件，仔细阅读。她的目光在“张明远“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明白了。“

周明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这个任务很危险，如果你不愿意......“

“不，“静姝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愿意。为了革命，我愿意付出一切。“

周明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开始准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自己。“

静姝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海棠花又开了。她轻声念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伤春悲秋的闺阁女子。她要让这些花瓣，化作最锋利的武器，刺向敌人的心脏。

......

夜深人静，静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轻轻抚过那张依旧美丽的脸庞，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天真与稚嫩。

“陈先生，“她低声说，“你等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把精致的手枪。这是周明给她的，说是从日本人那里缴获的。静姝熟练地检查了弹夹，然后将枪藏在了旗袍的暗袋里。

明天，她就要以“投靠“日本人的名义，重新出现在张明远面前。想到这里，静姝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将走上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但她也知道，这是她必须走的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静姝站起身，吹灭了油灯。黑暗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这一夜，北平城依旧笼罩在阴霾之中。但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颗革命的种子正在悄然发芽。它或许渺小，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终将冲破黑暗，迎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