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道怜我

　　南泽国下雪了。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众人皆拢上门窗。

唯有一缕幽魂在空荡荡的街巷徘徊。

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她的四周，使得她的身影更加地朦胧梦幻。

她双眸怔然地盯着眼前的一切，洁白的雪花簌簌飘落，穿透过她虚幻如烟的掌腹，瞳中噙泪，傻傻呆立在原地道:

我，我怎么死了?

灵嫣不解，她前一刻还与那商贩相谈甚欢，如今却变成了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

皑皑白雪吞噬了她的尸身，抬眼望去那商贩早已不在，行人皆隐匿于屋中，四下一片寂静，独有那凛冽的寒风与她相伴。

冷，好冷。

难以言喻的冷。

可她蓦地想起，她的家乡，起初并不冷。

她诞生于灵界，那里曾灵气氤氲，山色清丽，水雾弥漫，宛若源外仙境，说是世间至美之地也不为过。但自仙魔大战后，灵界被毁得满目疮痍，支离破碎。为了挽救被战火殃及的万千生灵，灵界无数子民奉献性命与寿元，才换得如今繁华热闹的世间，庇佑她的灵界，早在千万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直到百年后，魔族死灰复燃，再度来犯，这次，他们觊觎的却是，灵界。

元气大伤的灵界早已岌岌可危，加之无一界肯伸出援手，灵界孤立无援，行将消逝。魔族占领了灵界，强掳灵界诸族之女为妃，残余灵民皆沦为奴隶、惨遭屠戮。

说是为妃，实则将她们采阴补阳，视为炉鼎。

她是灵兔族的大小姐，灵兔族为了保全最后的血脉，倾尽全族之力，才将她送出灵界。

她还未为她们复仇，却这样荒谬地死在了路上。

为了逃婚，她跑到了人间，还遇见一个悲惨无助的少年。

她觉得她们同病相怜，于是救了他，如今她死了，也不知道那少年如何了。

她还有太多未完成的事。

她怎么可以死了呢？

眼前蒙上迭迭水雾。

滴答滴答——

一滴滴魂泪沿着她煞白的脸廓滑落，悄无声息消散在氤氲中。她微微仰起头，咬着唇瓣，克制着不让悲恸流露。

人死前总会想很多事，灵嫣安慰自己道。

她才没有流泪。

定是在人间呆得久了，才染上了些凡人伤春悲秋的毛病。

她蹲在自己的尸体旁，发狠地擦拭着湿润了的眼尾。

雪下得愈发大了。

晶莹剔透的雪花倾泄而下，似是苍穹洒下的悲怆之泪。

须臾间，有一束金色光芒刺破阴霾的天色，轻柔地洒落在她虚幻的魂体上。在浩瀚无垠的冰天雪地里，她似一轮皎月，盈盈发光。

柔光浅浅贴附在她冰冷的魂魄上，带来丝丝暖意。灵嫣惊讶地抬头，忍不住去触摸那炙热的光线，指尖上行云流水，泛起一阵阵的流光溢彩。

光线越发浓时，她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嗓音。

那音色低低凉凉，无波无澜，似是比阴沉沉的天色降下的霜雪还要寒冷无情。

可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柔情缠倦。

是幻觉吗？

伴着金光落地的不止有温暖，还有一个骇人心魄的怪物。

为何称“怪”呢？

它通体墨色，一双金色竖瞳上，蜿蜒盘旋着如苍松枝桠般迂回曲折的犄角，旖丽可怖的羽翼下是蜷曲的蚺尾，乌鳞重重叠叠，藏匿锋芒，周身黑雾缠绕。

似仙非仙，似邪非邪——

灵嫣单薄的身影倒映在它眼中，似一滴清露掉入无穷碧海，荡起圈圈涟漪。

此刻，它的一双金眸散发着荧荧幽光，正低垂着眼睫看她。

灵嫣瞳里微光细闪。

原来那温暖她的金光竟是，它的眼睛。

她心跳震如鼓。

像是受了蛊惑般，她伸手想要去触碰它，思绪停滞，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什么？”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吗？”

怪物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她还蹲在自己尸体覆盖的雪堆上，苍白的小脸上是未拭干的泪痕。

那双伸出的纤手停留在半空中，虚无得接近透明，似是感到羞赧，又被主人讷讷收了回去。

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几乎要融化在了雪地里。

怪物眉头紧锁，绛色的羽翼舒展开来，为她遮住了滂沱大雪。

看着地面突兀多出来的大片阴影，灵嫣望着它，浅浅扬起唇道:“多谢。”

临死前还能得到片刻温暖，也算死而无憾了。

她黯淡的眼里露出光彩，溢满了对它至诚的谢意。

她已经一个人，孤苦了太久。

可是，她真的不想死，她的族人们，还在等着她回家。

似是预知到了什么，怪物开始焦急拍打着巨大可怖的翅膀，它呼哧着浓重的气息，在荒无人烟的天地里显得分外喧闹。

“你说什么？”

灵嫣哀叹一声，她恐怕来不及知道了。

传说，灵界生灵亡时，会化成美丽可爱的灵植，她们吸收天地灵气化物，死后将充裕灵气还给世间。

她们没有来生。

灵嫣不由得好奇地想，不知道她化为的小灵植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扑闪着眼睫，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想要记住那个傻傻用翅膀为她遮去风雪的怪物。

正当她安静等待死亡时。

一夕之间，变故发生了。

啊——

一声悲鸣响彻云霄。

她想记住的怪物乌鳞大块大块地蜕落，幻为无垢银色，金光摇曳间，它遨翔于天际，一双金眸无悲无喜俯瞰世间，宛若神祇。

却在瞥见天地间消散的一小处时，动了颜色。

光影静止，连纷飞的雪花都停止了呼吸。

五彩霞光绚烂中央，一位绝色男子举着红伞款款走来。

他五官深邃，如墨泼洒的眉眼桀骜不羁，肤白胜雪，似一块天然雕琢的美玉，乌发披垂，一双漂亮的眸子惑人心魄。

湖光山色为他点缀。

绘制一场惊心动魄的画卷。

他神色冰冷，眼底却盛着温柔。银纹衣摆翻飞，将手中的红伞递给她。

灵嫣接过红伞，一股源源不断的神秘力量涌入她的身体，消散的魂力渐渐凝实，她似一叶扁舟在狂风骤雨中漂浮沉沦，痴呆呆地望着男人，只言片语消失在微风中。

“你是谁？”

“为什么要救我？”

虚空中无人回应，救她的人，早早消散于世间。

风过无痕，只余下无数昔昔温暖，和遮挡风雪的红伞。

伞下，她看见了，她短暂的一生。

过往的回忆铺展开来，她的死，竟是源于一块玉佩。

那玉佩是她救的那少年所赠，原本她是推拒的，可他硬要塞给她。

她没有法子，只得替他收着，待寻一个良机后，再还给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玉佩竟间接要了她的命！

杀害她的远远不止一人。

他们错把她当成玉佩的主人，她不幸成了一个替死鬼。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她憋着气，她堂堂灵兔族大小姐，死得未免也太冤枉了些。

视线定格少年无措的脸上，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

灵嫣不得知，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此刻特别得不服气。

回忆碎片在细碎火光中噼里啪啦炸开，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想努力保持清醒，眼皮却上下磕碰，恍惚中，她似听到一位徐徐老者的哀鸣:“天道……”

天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