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国道上的大蒜

　　小孙庄是个幸运的村子，也是个不幸的村子。

两千年时候，大商市来了一个新市长，新市长上任大刀阔斧，搞起房产改革。

大商市拆迁项目搞得热火朝天。

本来说要拆到小孙庄，谁知道市里又规划一条大的国道，国道正好从小孙庄边绕过去。

国道绕过去，拆迁工作也就绕过去了。

前世，直到刘万成去世，拆迁也只是小孙庄村民口中，每年过年都要谈起的大事。

只是年年说，年年都没有实现。

这算是坏事，却也是好事。

小孙庄对面的大王镇确实被拆了，里面不少人都靠着拆迁，一跃成为富翁。

这些没有根基的大富翁吸引来，不少臭虫。

臭虫们围绕着大富翁身边，先是引诱他们买好车好房，又有不少漂亮姑娘，打着自由恋爱的旗号来找对象。

到后来，一辆辆小房车，从城市外面开来。

一到晚上，就有富翁从破旧的拆迁区内走出来，抽着四十五一盒的华子，踩着鳄鱼皮的皮鞋，踏上房车。

随着一盘盘筹码到手，他们的拆迁款，也在一步一步流入其他人手里。

房子拆了，钱也没了，媳妇带着钱跟着开豪车的骗子也跑了。

只留下那些大负翁，在拆迁区哭泣。

反而是小孙庄不少人，因为靠近国道挣了钱。

家里本来就有钱的，就像孙秋这样，买辆小货车，小轿子，在城里跑运输。

那些没钱的，买辆小三轮，开着三轮在城里卖小吃，三五年买下城里一套房，不是大话。

更没钱，还有头脑的，干脆把家搬到国道边，在国道边搭个小帐篷，在里面卖点小吃。

特别是国道修好这两年，大商市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多是走这条路过，路边小帐篷里的生意更好了。

也就从路边的小帐篷，变成简易房。

小孙庄，似刘万成这样的酒鬼。

夜里不在家，不是在村里小卖店喝穷酒，就是在村口卤肉店，买一小块猪头肉，看着来往车辆，大声谈论国家大事，挥斥方遒。

刘万成来的时候，卤肉店里，正是热闹。

这两年大货车，在市里横冲直撞，引发不少事故。

今年过年时候，市里规定晚上八点之前，大货车不允许进出市区。

那些早早从远处赶路来的司机，就把车停在国道边，在卤肉店里讨份热闹。

孙秋平日里开小货车，和一些大货车司机，多有来往，他一进门很多人主动和他打招呼。

倒是，刘万成以前就是一个纯粹的酒鬼窝囊废，有熟悉的人看见他，也只是嫌弃地扭头。

倒是有几个二流子，调笑地喊他几声。

刘万成没再搭理这些人，上辈子没注意自己身体，活的时间短，他怕这辈子再活不长。

他尽快地富起来，给孩子们留下一份不用操劳的根基。

他没空搭理那些人，也……实在是饿！

“老板娘，今我跟我秋哥喝酒，找个包间！”刘万成随口说道。

老板娘愣在原地，她认识刘万成，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人。

穷鬼一个，今天要找个包间？

装呢！

她刚准备开口，却看见刘万成回头脸上没了笑容，盯着她，嘴角似笑非笑：“找个包间！忙？听不见？”

老板娘在路边，南来北往伺候这么多人，一瞬间就看明白，今天的窝囊废，有点不一样。

孙建家的事，她多少知道一点。

她收起调笑的心情，尴尬开口：“没了！本来就三个包间！”

孙秋在一旁打圆场：“老弟，哥感动，我知道你意思，也知道你心意，咱们兄弟俩，不在乎这些，就在大厅吃，老板娘老样子。”

“先来个免费火锅。”

刘万成瞅他一眼，也不知道，他都看出来啥。

自己只不过，想找他了解大蒜的事，不让别人知道。

今天后半夜没月亮。

天快亮时候，有一场大雨。

大雨不大，来的却不是地方，正好下在绸缎山那一片。

绸缎山在大商市北，因为山不高，且远远地看上去，像一条绸带挂在山上就起了这个名字。

大商市人都觉得这地方有福气，很多有钱人，喜欢来这地方烧香拜佛。

可现在，除了刘万成没人知道，今晚上后半夜的大雨，还有这象征福气的绸带山会给大商市带来多大的动荡。

大商市四周多厂区，少菜地，吃菜多是从北边的梁城市买来的。

四五月份，正是老蒜缺货，新蒜还没下来的时候。

绸缎山大雨，冲毁一座小山峰，乱石堵路，外面的车进不来商城，吃的喝的也就运不过来。

大商市倒是不缺吃喝，本市的菜地也能撑一段时间。

可因为，梁城蒜好，大商市本地几乎没有种蒜的。

路一被堵上，新蒜进不来，老蒜慢慢缺货，大商市的蒜价一步三高，一天五六个价格。

这年头，不像后世，手机通信发达，短视频媒体也能及时把消息往外面传。

这年头打电话，多是靠座机。

有钱的，买个小灵通，还会时不时没信号，打不通电话。

消息进不来，眼看蒜价越来越高，再加上一些有心人的运作。

刚开始一块一一斤的蒜，到最高时候直接涨到二三十块钱。

那段时间，吃面最喜欢吃蒜的刘万成，每天吃啥都没味道，就算吃肉没有蒜味，他也不喜欢。

因此，今晚上吃饭时候，他才想到一天之后的好机会。

明天大雨，绸缎山的路被堵上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时候，因为新蒜老蒜交替，自己说不定能拿到这段时间价格最低的蒜。

刘万成手里没有多少钱，他也知道自己的混蛋性格，这辈子压根也没有存过钱，基本上有多少花多少。

本来他想着，给老三老二这两个高中生分完生活费，再给她们俩一人买双好鞋，还能剩一千多。

到时候找个地方，把孙建给自己的车，一抵押，说不定能团个三四千块。

现在看来，手里有这两千二加上自己手里，原本还没来得及花的三百块，那就是两千五。

这么些钱，要是做大生意肯定是不够，但是倒腾蒜，小挣一笔还是可以。

刘万成活了两世，心里明白，现在的自己没有根基，还带着五个孩子，在外人眼里，太有钱可不是什么好事。

钱要一步一步挣，花的时候才安稳。

这算是，他在农村生活，为数不多长出来的小聪明。

老板娘说没有包间，刘万成也没办法，就让她在大厅角落随便找了个位置。

刚坐下，两个小黄毛就围上来。

为首的小黄毛不是小孙庄人，这家伙是隔壁大王镇的。

他没什么脑子，可他老子却是一个聪明人，听人说还是当年青年下乡时候，迷上他妈留在大王镇。

当初大王镇拆迁，不少男人都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也就他老子一个人沉得住气，不跟人商量，把家里所有拆迁款都存起来。

任何人来借，来要，那就是都输光了！

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这样才守住家里的钱，可惜遇见一个没本事的儿子，这小子不是正混的主，平日里游手好闲。

不过，乡村小孩子，见识浅，见过别人吃喝嫖赌，对这些也厌烦不感兴趣，城乡结合部，除了这些花钱大地方，也没地方花钱。

他老子，也就容得他乱来。

大黄毛叫王猛，不得不说这家伙真对得起这个名字。

王猛平日里最喜欢骑着小摩托四处逛，十里八村的二流子酒鬼他都熟悉，城里不少人他也都认识。

他知道今天下午孙建开到一百迈从城里回来的事，看见刘万成时候，他就像调笑一顿。

没想到这个老酒鬼，窝囊废压根不理会自己。

这就让他脾气腾一下起来，咱爷们在街道上混，谁不知道咱是谁。

王猛提起桌上白酒想灌醉刘万成，让他出丑，可转念一想，这家伙是个酒鬼，他别真喝完了。

他回头盯着桌子上一口没动的烧鸡，来了笑脸，端着烧鸡走到刘万成面前：“刘哥！”

刘万成回头看他：“咋？”

一句话，给王猛说愣了！

这家伙平日里，见自己总讨好自己想从自己这里骗杯酒，今天咋变了！

王猛端着烧鸡坐下：“没啥，想请你吃饭！给个面子！”

“不给！”刘万成不松口，他叫孙秋来是商量事的，不是给小黄毛面子的！

“你他娘的，你……哎呦，我去！”小黄毛一顿叫嚣，却突然被刘万成捏住右手中指，将他脸按在桌面上。

四周静悄悄，老爷们看着这种事，眼神里光彩闪耀。

刘万成坐在椅子上，扭头：“你们俩，要不要给自己个面子……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