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争吵

　　橡木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斑驳的阳光透过叶片间隙洒落在少年手中的书页上。

利昂·赛达尔——或者说重生后的方辉——正倚着粗壮的树干，手里面捧着一本比脑袋还厚的书。

十年时光足以让一个婴儿成长为俊秀的少年。利昂的灰黑色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尽管他的神情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但他那张继承了母亲精致轮廓的面容，宛如雕刻般立体，配上剪裁得体的贵族服饰，更显其风度翩翩，英俊非凡。

同样非凡的还有利昂的才学。小小年纪通古论今，著书立学。可谓天才。

“十年了...“利昂轻轻合上《魔力本质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烫金的书脊。

这个世界与他前世认知的差异，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已渐渐清晰。

翁古特——这是个与地球大小相仿的星球，有着一模一样的日月轮转、四季更迭。

但这里的人类文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当地球人发明蒸汽机时，这里的先贤们早已将魔力研究推向极致。

那些在前世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火球术、治愈术，在这里不过是孩童的启蒙课程。

“少爷。“

浑厚的嗓音打断了利昂的思绪。

管家布里不知何时已站在树下，一丝不苟地行礼后说道：“小姐今日回府，公爵大人已在前院等候。“

利昂起身时，一片橡树叶飘落在他的肩头。他随手拂去，目光扫过远处巍峨的城堡尖顶——那里是赛达尔家族世代居住的“象金堡“

“姐姐到哪儿了？“利昂边走边问。

“领地护卫队已经传来信号。”布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跟在身后，“等您过去时，小姐应该已经到了。“

利昂突然停下脚步：“我床头有个蓝色礼盒...……“

“在这里。“布里变魔术般从怀中取出一个镶嵌月光石的小匣子，“您的贴身女仆帮忙取的。“

利昂接过匣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种被时刻监视的感觉令他想起前世在监狱的日子，但此刻他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前院已列满迎接的队伍。人群中央，一个如山岳般魁梧的男子正紧紧拥抱着身穿银白色法师袍的少女。阳光透过两个人耀眼的金发，像在空中洒满了金粉。

“利昂！“

少女突然转头，碧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像一阵风般冲过来，不由分说将弟弟搂进怀里，纤细的手指揉乱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

“我的好弟弟！“莫丽捧着利昂的脸左看右看，“在学院这半年我天天想见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布里说你最近总躲在藏书室……“

莫丽在古语里面的意思是深夜里面的月亮。人如其名，莫丽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利昂任由姐姐摆布，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莫丽能让他卸下心防。

两人从小失去了母亲，五岁的莫丽学着母亲的模样，笨拙且深沉地爱着利昂。

“礼物。“利昂将蓝匣子塞到姐姐手里，耳尖微微发红。

莫丽惊喜地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月光石胸针——正是她上次来信随口提过想要的款式。少女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再次紧紧抱住弟弟。

雷丁斯·赛达尔公爵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那双与利昂如出一辙的深蓝色眼睛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当莫丽欢天喜地拉着弟弟去看待回来的礼物时，公爵转身走向餐厅，厚重的斗篷在石板上拖出沙沙的声响。

利昂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早已习以为常。

这十年来，他清楚地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厌恶——那种隐藏在礼貌疏离下的、深入骨髓的憎恨。

公爵会满足他一切物质需求，却从不肯与他目光相接；会在外人面前维护赛达尔家族的体面，却从不愿与他独处一室。

“因为母亲……“利昂摩挲着胸前从不离身的怀表，里面藏着仅有的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母亲抱着刚出生的他，笑容温柔得让人心碎。

据老女仆偷偷透露，夫人是在他出生两天后突然离世的。

在这个连断肢都能重生的魔法世界，一场普通的分娩竟会夺走一位公爵夫人的生命？

更蹊跷的是，至今都不知道死因。

诞下利昂之后，她的生命体征就开始疯狂的衰弱。

价值连城的名贵药材一车一车的拉进来，擅长治愈魔法的皇家法师来了一位又一位。

都没能挽救她的生命。

“利昂？“莫丽担忧地捏了捏他的手，“又在发呆？快来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少年收回思绪，任由姐姐拉着自己走向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

“看这个！”莫丽拿起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银色徽章，得意地在利昂眼前晃了晃，“这是学院高阶法师的认证徽章，只有通过‘元素共鸣’测试的人才能拿到！”

利昂接过徽章，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精细的符文刻痕。阳光下，徽章闪烁着幽蓝微光，仿佛蕴含着澎湃的魔力，隐隐流动。

“姐姐已经是六阶法师了？”他抬起头，灰黑色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惊讶。

莫丽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只是预备阶啦！正式考核要等到明年。”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从盒子里又掏出一个水晶瓶，“不过这个才是真正的宝贝——”

就在两姐弟聊得正开心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莫丽小姐，利昂少爷。”布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苍老的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

“公爵大人已在餐厅等着了。”莫丽连忙拉着利昂朝餐厅走去，布里的提醒让她意识到已经耽搁了时间。“快，我们不能让父亲等太久。”

莫丽牵起利昂的手，“走吧，让父亲等久了他又要发脾气了。”

说完，莫丽就蹦蹦跳跳地牵着利昂往餐厅去了。

橡木厅的穹顶垂下十二盏水晶灯，将长桌上的银餐具映得雪亮。

雷丁斯·赛达尔公爵坐在长桌尽头，脊背笔直如剑，他切着盘中的烤鹿肉，刀锋划过瓷盘的声音清晰而锋利，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餐桌上的权力秩序。

莫丽坐在利昂右手边，正兴致勃勃地讲述着魔导学院的趣事。

时不时还模仿导师夸张的施法手势，雷丁斯面无表情依旧，但眉宇间的冷峻悄然融化。

当她提及某个笨拙同学的趣事时，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淡笑。

利昂坐在左侧，安静地进食，偶尔附和姐姐一两句，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父亲，却发现公爵的视线从未真正落在自己身上，仿佛他只是餐桌上的一件摆设。

莫丽用银勺搅动着奶油蘑菇汤转而推到利昂面前：“尝尝这个！我特意让厨房用精灵族秘方腌制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明年就要参加觉醒仪式了吧？“

利昂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具身体即将满十二岁，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很快就要站在决定命运的分岔路口。

“法师袍可比铠甲漂亮多了。”

莫丽用只有弟弟能听见的音量嘀咕。

“但得觉醒法师天赋才行……”

这个世界对于魔力有着两种运用方式。

一种是将魔力导入体内，强化细胞的战士天赋。

一种是调用魔力形成魔法的法师天赋。

魔力作为力量，只有在人体发育到比较强壮的年纪才能够觉醒，不然就会对生命构成威胁。

经过无数先贤的研究，12岁正是觉醒魔力天赋的最佳年纪。

“诺曼老师看过你的文章，都快把你夸上天了……所以，只要觉醒法师天赋，完全可以申请魔导学院的提前录取！”莫丽兴奋地说道，眼睛闪闪发亮。

话音刚落，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

“莫丽。“公爵的酒杯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响声，“不要用学院那套干扰你弟弟。“

餐厅壁炉里的木炭烧得啪啪作响。

利昂注视着父亲映在酒杯上的扭曲倒影，那里面深蓝色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自己。

“父亲，“莫丽突然挺直腰背

“如果利昂觉醒法师天赋，应该让他去魔导学院对吧？诺曼导师说他的理论素养已经——“

“莫丽！！”雷丁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让餐厅里的温度再度下降了几分。

莫丽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她并不像利昂那样顺从地低头，而是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倔强看向父亲。

“父亲，利昂的天赋不该浪费。”

雷丁斯放下银质餐刀，金属与瓷盘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魔导学院的事先放一放，毕竟觉醒仪式没有完成，能不能去还两说。”看出莫丽的情绪非常低落，雷丁斯的语气也软了些许。

“那是不是，只要利昂觉醒了法师天赋，那他就可以去魔导学院。”莫丽倔强地问道。

“利昂去不了。”公爵的声音不容置疑。

“觉醒仪式后，他将与波赞洛家的小女儿订婚，他有他的事情要做。”

莫丽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

“什么？！”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父亲！利昂才十二岁，他甚至还没觉醒天赋！如果他是个法师，难道要让他放弃魔导学院去结婚？！”

“无论是法师还是战士，这都无关紧要。”雷丁斯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餐桌旁的两人。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这都是为了家族，莫丽。”

“家族？！”莫丽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她的眼眶却红了，“您在乎的根本不是家族！您只是——”

“姐。”沉默许久的利昂赶紧制止了莫利。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知道姐姐想说什么，也知道要是姐姐把这话说出来，真的会彻底激怒雷丁斯。

“莫丽小姐。“布里管家也赶紧出现在了莫丽身后，拾起掉落的银叉，“厨房准备了您最爱的杏仁布丁。“

莫丽的肩膀微微发抖，“至少等他从学院毕业再——“

话没讲完，布里就死死按住了莫丽的肩膀，轻轻地摇头，示意莫丽别再说下去了。

父亲的目光冷冽如冰川，她也瞬间领悟，此事已无任何转圜的可能。

餐厅里面四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雷丁斯才幽幽地开口。

“说起来，你和波鲁洛公爵的女儿还没见过，有空见一见吧。”

“好的，父亲！”利昂在莫丽复杂的眼神中答应了下来。

说完公爵转身离席，厚重的斗篷在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游走。

布里紧随公爵其后，只余姐弟俩静默相对。

莫丽紧咬唇瓣，直至父亲身影完全隐没于走廊深处，她才猛然转身，紧握利昂肩头。

“利昂，你听我说，觉醒仪式那天，我会想办法——”

“姐姐。”利昂轻声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没关系的。”

莫丽愣住了。

利昂的眼神平静得不像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反而像是早已看透了一切。

“我会按照父亲的安排去做。”他轻声说道，但莫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来。